文荟 季刊 2000年第1期·总第10期 1997年11月创刊 本期出版日期:2000年3月15日 目 录 编者的话 韩百愈 1 【人生感悟】 热爱生命 李伯宏 1 捕蝉者说 赵光新 4 【诗歌之页】 圣诞迷离(外二首) 胡 涌 5 日内瓦之春(外一首) 赵光新 3 【生活沧桑】 申城故事(二)(上) 寂 晓 9 灯泡 李 欣 13 成绩单 游三洲 14 平衡 卉 纳 16 【特别报告】 金三角美斯乐游记(下) 庄 子 6 【生活随笔】 巴黎:永恒的浪漫 萧 舟 17 胡思乱想集(六) 胡 思 20 芝麻绿豆集(序、1) 博 朗 21 【启事与稿约】 2000年特刊征文启事 编辑部 14 稿约 编辑部 15 文荟作品总目录 编辑部 22 主 编:韩百愈 编 辑:子张 于夫 枫林 人云 丁可 网络版编辑: 蔡立坚 庄明亮 本期责任编辑:韩百愈 本期技术协助:于夫 本期网络版编辑:庄明亮 网络版网址:http://welcome.to/wenhui ◇ 《文荟》所刊文章和作品的版权归作者所有 ◇ 本刊在日内瓦中文书会协助下出版 联络及索阅地址: c/o Ms. WANG Yan 2-134, Off-Doc (ILO) 4, route Morillons, 1202 Geneva, Switzerland (瑞士) Tel: 41-22-799 8310 (office) E-mail: wang@ilo.org 维也纳联络点地址: Ms. SHAO lin-shu Room D-0639,Vienna Internatioanl Centre, P.O. Box 500, A-1400 Vienna, Austria (奥地利) Tel: 43-1-26060-3321(office) E-mail: lin-shu.shao@unvienna.org 【编者的话】 又是春天 韩百愈 又是春天,而且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初春。久住日内瓦的人,往往以初春天气的阴湿为苦。这回,不仅好天,甚且一连好上两个多星期,像是老天爷给的意外奖励,令人喜滋滋地,恨不得见人就乐几句。 我们高兴还有一个原因:这一期《文荟》又上了一层楼。不但稿源继续扩大,来稿的内容也越来越精彩。特别要推荐两篇优美的散文。一是李伯宏的“热爱生命”,一是赵光新的“捕蝉者说”。前者是哲人对生活的肯定,言语恳切,掷地有声,令人想起尼采。后者是成年人对孩提生活的回味,云淡风清,涓涓细流,令人想起周作人。《文荟》能在这世纪伊始刊出他们对生命的赞歌,实在是极好的兆头。 庄子广受欢迎的“金三角美斯乐游记”将在本期刊完。请读者们不要忘记到《文荟》(网络版)(http://welcome.to/wenhui)去点看有关的精美图片、地图和旅游指南等资料。 “申城故事”的作者寂晓再接再厉,推出“申城故事(二)”,小主角阿发出场。遗憾的是,本期稿挤,虽然已经酌量增加篇幅,却仍然只能刊出前半,故事的后半将在次期刊出。 另外不能忘记胡涌的新诗。这位纽约诗人的诗风别具一格,欢迎读者们鉴赏。 从本期开始,《文荟》的封面和版面设计将趋向于素淡化,以便更符合它“文学刊物”的性质。此外,为了方便读者,本期附印了《文荟》1997年创刊以来各期的总目录。我们同时还把历年的刊物全部放到网络版的“过期刊物”栏下,供有兴趣的读者们点看和下载。 这些都是《文荟》在新春启发下的一些新气象,希望您会喜欢。 热 爱 生 命 李伯宏 话未讲完,他两眼潮湿了。 是那种心扉被撞击后在眼底映出的不易察觉的星光般的闪亮。 我,蓦然顿住。 * * * 大河无声涌动,岸边是极佳的风景。 仰头望去,长空如洗,似一汪碧湖。连那些匆匆过客脸上常常故作冷漠的神色也柔和多了。 的确,似乎整个春天都在起舞,引得我们谈兴十足。我们谈春的明媚,转而谈花的娇媚,进而谈淑女的妩媚。谈到“酒浓春入梦,窗破月寻人”中的梦一定是桃源美梦,人一定是倾城佳人。还谈到各种让人痴让人醉的事。谈到仅仅凭着对这的一点向往,便可支起一个生命,撑起一段生活…… 不知不觉,晴朗的话题中飘入一点哲思,潜隐着一缕深沉。果然,他提出了一个硕大的问题:“可是我不明白,那些被抓到死亡营里的人们自知大限难逃,不可能有生的希望,每天每日还要作苦役受磨难,又是靠什么一天天支撑下来?” 天光朗朗,我却有些惶惶不安。觉得也许不该在风和日丽的午后这样唐突地评说历经苦难的众多亡者。该怎样接下去? * * * 大河无声。 在春天里讲冬天的故事,大多以春天结尾;关于死亡的话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暴风雪无论多么肆虐,都会在大地回春时消匿;那么死亡有季节吗?不,它独揽所有的季节、所有的年月、所有的世纪。站在生命的角度去看,迎面扑来一个黑沉沉的景象…… “那是一个无底的深渊,一种永恒的黑暗,生命一旦停止,便等于跌入茫茫无际的黑色混沌之中,周身被孤寂冰冷包裹着。 那是一个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任何动静的虚空,更没有亲情,没有爱情,没有友情。再从这里看生命,则仅仅是那么白驹过隙般的一瞬。就是这短短的一瞬,人,也只获有一次。无论多么艰辛,多少苦难,生命总蕴含着希望,生命就是一种希望。失去它,就意味着踏上一条无归之路,与人的世界永远隔绝。在那主宰无尽时空的黑暗中,你,永无解脱……” 于是,星光般的闪亮悄然映上他的眼底。 * * * 当时,我顿住后,暗自回忆话里是否有撼人至深,可作箴言之处,结果只发现对一个忽然浮现的图景的描述。后来,在另一个场合,我转述此一情景,把那段话大致又重复一遍,竟发现我的眼里也渗出了湿润,这才感悟出一股巨大的力量。对于生的恋求,对于死的规避,我们与生俱来,都有这一本能。远处传来救护车的急促鸣叫,表明一个生命正奋力拼争,发出自己的呼喊。当然,更多的呼喊是无声的。还需要疑问吗? 一阵暖风拂过,作了解答:其实,关于死亡的任何话题都是从生命开始的。 * * * 白日隐退后,我从书架上抽出乌纳穆诺充满激情的演说:每个人,只要是人,无论是康德,是斯宾诺莎,是你,是我,只要仍力争存在下来,就都是一种对死亡的抗争,别无其他。他没有用抽象的逻辑论述生命,而是用明快的语言道出我们在世间留存的真谛。他是这样斩钉截铁。“我们这种永拒死亡的渴求实际上正是我们人的根本。”这位西班牙哲人如是说。 从俯瞰世象的角度前后望去,生,恰如两个黑暗宇宙之间的一道光。诞生前,是无垠的虚空;泯灭后,又是不尽的渺茫。所以,生是否轮回,我不知晓,但死的确是在生的周围回绕。人从落脚大地起,就踏上一条独特的旅途。曲折也好,平坦也好,它的尽头不是辉煌的胜景,而是必定的长逝,如泥牛入海,再无形迹。于是,生命便带上了一种悲剧感。 难道这就意味着人堕入悲戚戚的生活?正好相反,正因为具有这意识,背对着黑夜沉沉,才讴歌生命,才把生命比作阳光、花朵、长河、翰海……即便这些都不是,也应是一缕希望之光,哪怕是长无尽头的隧道中微弱的烛光。“我们具有生命的悲剧意识,它带着生命本身,带着整个宇宙的内涵。” 看到步态维艰的老人迎着风,顶着雨,低着头,弯着腰,颤颤巍巍,但仍一意前行,心中油然而生的是对生命顽强的敬重。 “哪怕生活在痛苦中,哪怕在痛苦中生活,哪怕家门上刻着‘生活无望’的字迹,人也仍在热爱,仍在希望”。这,正是因为具有悲剧意识而更加热爱生命的人的浪漫。 连悲观大师叔本华也承认,世界就是意志,而意志,当然是生的意志。在生命处于巅峰时,它是一种追求永恒的意志;当危在旦夕时,它是一种抗拒死神的意志。 * * * 把一个人抛在荒野,归途已绝,粮已用罄,但他仍就前行。抓些积雪,啃些野草,跌跌撞撞,他就是不停歇。因为他昏昏沉沉的脑子还能意识到:停下来,就意味着永远留葬在草木间。他越走越弱,把采到的宝物统统弃掉,又把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扔下,还只能跌跌撞撞,拄着树枝走。后来,他视线变得模糊,脑子几乎不能转动,两腿已经不能支撑。于是,只得爬着前行。开始还有距离感,后来,一天只爬几米远。大部分时间处于昏睡之中。忽然他让脸上一股热乎乎的气体弄醒。睁开眼,发现是一只狼凑到面前,正准备把他这个衣不遮体、满身血痕的怪物当作一顿佳肴。他与其说是深为恐惧,不如说是被激怒了。鼓起所有剩余的力气,把它赶开。这才发现,原来是一只受了伤、掉了队、同他一样连爬的力气都没有的狼。从那已失去凶光的眼睛可以看出,它多么希望猛扑过来,把这个人作为延长自己生命的关键一餐。但它已毫无气力,只好等待他气尽之时。 这是一场演至极端的竞争的场面。他立即明白了眼前的处境。谁生谁死,成了意志的较量。 就这样,他同狼对峙着,相隔不到几米。都等着对方的生命火花燃尽。他昏睡,那边也昏睡。他睁开眼,那边也看过来。他知道自己的脚已经溃烂,回不到出发地,也许将不久于人间,但是他绝不想输掉这场竞争,哪怕比那只动物多呼吸一分钟。 狼同样目光昏黄,奄奄一息,但仍一点点朝他凑近。他等待那一刻。终于,他凭感觉,知道它已靠近身边,那张嘴早已没有撕咬的力气,却本能地张开,逼到他面前。他已能嗅到它同他一样顽强求生的气息。于是,他用尽最后的体力,翻身压在它身上……他感到了生命的喜悦…… 杰克.伦敦赋予这个故事一个恰如其分的题目:热爱生命。 * * * 对于我们这些生也有涯、死也有时的血肉之躯,在渺茫宇宙千万星系中一个不起眼的银河系中称作太阳系的一个普通恒星体系里被人叫做地球的第三颗行星上碰巧居住几十年,没有什么可夸耀的了,除了生命之外。也就是说,没有什么比生命更珍贵的了。正因为生命只是这唯一的一次,人,才分出高尚和卑劣,分出悲壮和猥琐,分出刚毅和懦弱,才使得这段匆匆来去的人间经历显得有声有色,显出起伏跌宕。 还引得诗人感慨:有人活着,但已经死了;有人死了,但还活着。 设想:如果人都长生不死,也就不会有出卖他人保全自己的苟活者,也就没有宁可舍身不可夺志的就义者。那就一切都很平淡无奇了,索然而单调。而且,终有一日,人这个物种会把这个小小星球挤满,如无赖一样夺走本应属于后人的机会。 幸好,造物之神给每个人都只是一条单程路途。幸好,有人让这有限的时光发出了超常的能量。我想到了年少时的一幕。那是一个电影特写:家乡遭到侵略,一位女士投身抵抗斗争,不幸被捕。占领军监狱中的严酷审讯没能使她变节。押赴刑场时,她没有振臂高呼,没有慷慨陈词。她没有讲一句话,好像只是离家去办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当然,是生命中最后一件事情。当行刑队举起一排枪时,她刻着坚毅线条的脸庞定为特写。她把目光投向远处的原野,而充满了目光也充满了整个画面的,是深藏在她沉静神色中,略含忧伤的一种眷恋。是那热爱生命的母亲不得不向孩子永别时的眷恋…… 电影的名字和主人公的名字,我都记不起来了,但一直刻在记忆里的这幅画面从没有模糊过。 在这样目光的呵护和注视下,对于如何珍爱生活,我又懂了更深的一层。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人性中的丑恶在中国泛滥。正直和善良被摧残得无地藏躲。很多人再也忍不下去,放弃了最后的希望。当恐惧残暴象空气一样弥漫时,死便成了寻求安宁的解脱。一天,文坛上一对老人历数相继离开人世的亲朋好友、街坊邻居。数累了,老人说我们也走吧。结发多年的妻子顿了一下,却说:“不,我们活下去。” 这,在当时是比赴死还艰难的决定。 老妻向老公解释:他们的目的就是把我们这些人都整死。我们走了,他们就更得意了。可我们偏不让他们得逞。对这种人最大的惩罚就是,我们活下去,而且比他们活得更好…… 就这样,两位老人活下来了,活到又能敞怀大笑的时候。 好像还记得,两位老人是在雪莱的故乡相识的。应当猜得出,他们年少时就熟读过雪莱为所有热爱生命的人写的诗句:冬天到了,春天还远吗? ___________________ 日内瓦之春(外一首) 赵光新 日内瓦之春 近鸟双翼拂寒去,远帆一点送春来。 乍暖薰风裁柳腰,方好睛波丽桃腮。 青草萋萋称心长,紫蕊嫣嫣着意开。 相催笑呼出门去,芳坪便是餐景台。 新游子吟 机翼耕过故乡的云 播下游子的思念 翻作丝丝细雨 滋润慈母干涩的华发。 捕 蝉 者 说 赵光新 在我家乡,蝉也叫知了,是个象声词。记得小时候每到夏天,窗外“知了,知了”的蝉声不绝于耳,撩得我心痒、手痒,于是便约上几个小伙伴,潜入我父母所在学校的校园,爬树抓知了。知了栖不择树,但我们多半拣大树动手,因为人上小树容易引起晃动,给知了以预警信号和逃跑的时间。 校园里有棵高高的榆树,粗壮的枝丫上常有几只知了,我们最爱光顾。榆树皮很糙,直磨得手掌、脚掌发痛。树身裂缝处散发出阵阵难闻的怪味,还爬着些大蚂蚁和臭虫什么的,但我们哪管得了这么多。那些纤纤薄翼经太阳一照便闪耀五彩光芒的小玩意实在太诱人了。 知了可能是近视眼,发现“敌情”很晚,但它警惕性极高,往往等你爬到快抓得着它的地方,才及时地仓皇逃脱。有时,一些雄知了一边惊叫而去,一边飘洒些水滴下来,不知是吓出来的尿还是故意为嘲讽我们这些无能的歹徒而唾的口水。 知了往往躲在树的高处,要去捉它们,真要有点胆量才行。学校池塘边有棵大柳树,枝干调皮而恶毒地朝河心那边长去,而知了也挺会选择落脚之地,偏偏蹲在凌水的高枝上吟唱。我们当时都还没学会游泳,但仍然义无反顾地斗胆上树,于是招来过往大人们一阵善意的呵斥。现在想想,若是在树上不慎失足,掉入池中,知了没抓到,反而危及自家性命,岂不愚莽,说不定还要遭那猎物取笑呢。 单凭手捉,收获不大。于是聪明的高等动物便想到了利用工具。土制的捕蝉器大致有三种:一种是竹竿,头上系一只用蚊帐布缝成的圆口小三角兜,兜口是个包布的铁丝环,跟捉蝴蝶用的兜大同小异;另一种是在竹竿头上绑一个铁丝环,环里反反复复地缠绕着不知用多少张蜘蛛网合成的黏网。不过蛛网在新鲜时才具黏性,在太阳里多晒一会儿,便效力锐减,所以这种捕蝉器在清晨动用为宜。 最后一种是黏竿,也就是在竹竿头上固定一个湿黏的面筋团。只要知了是在黏竿够得到的地方,捕者手脚麻利,他总能在旁观的同伴们一声“黏牢啦”的欢呼声中,在可怜的知了双翼被黏住后拼命挣扎时发出的连声尖厉惨叫中,获得几分残酷的快意。清朝宫廷中有个作恶多端的特务机关叫“黏竿处”,一听到这个名字,就立刻使我联想起童年时用过的那种厉害可怕的“武器”来。希望哪位知情者能说一说,紫禁城里这个“处级单位”如此贴切的名称到底是出典何处。 落入我们魔爪的知了遭受的是不得体、近乎摧残的溺爱:它一只脚被一根结实的棉线绑住,安置在蚊帐里、房柱上或其他容器中。我们满怀热情和兴趣,想看看那些雄知了是如何鼓动腹部两个半圆形的小簧片,为吸引“爱人们”的注意而孜孜不倦地欢歌的。谁料到它们深知自己的可悲处境,就是不肯赏脸,真可谓“囚者难为乐”。为了不让知了饿着,我们还像喂婴孩那样,朝它们看起来像是嘴巴的部位灌水、塞饭粒。事实上,知了靠吮饮清露为生,关在蚊帐里,用不了多久,便高洁地凄然谢世了。后来,我们便试着把绑着线的知了放到屋外的树上。但是,这种半自然状态仍旧帮不了什么忙,知了仍旧活不长。我想大概是因为它们失去了自由而伤心过度的缘故。 知了在地下某个洞里蛹变成型,成熟后要蜕去一层黄黄的壳,所以中文里便有了“金蝉脱壳”这一成语。知了壳可以入药,中药店收购不破不碎的知了壳,每个给一两分钱。在六十年代,这对我们这些老愁没零花钱的孩子们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诱惑,知了壳因而也就成了我们认真捕捉的另一个目标。如果知了在上树前脱壳,这些“财宝”散失在地面的草丛或落叶中,就比较难找。但如果它们是下半夜在树上完成成年仪式,那么枝丫间迎风摇曳的金蝉之壳便举目了然。有天早晨,我们还捉到一只正开始爬树的知了,它身上裹着一层湿润的、有待脱去的薄壳,像包着金纱,真神! 叫的知了都是雄的。它们终日长歌,像是为了邀请和取悦于雌性同类。知了的交配方式恰似鸡鸭:雄的骑伏在雌的身上作威作福,只是此时的雄知了大概是因为目的已达,竟怡然地“无声胜有声”了。 有些大人看到我们手中的“囚徒”,会指点建议我们说,知了肉烤来吃,香喷喷,味道鲜极了。不知道第一个试吃知了肉的家伙是谁,反正我们从来没有尝过。 成年后读了几首咏蝉诗,开始相信知了应当算作一种颇具气节的生物,也稍稍领会了“蝉噪林愈静”这诗句的意蕴。现在听到点缀夏日风情、缺之不可的阵阵知了叫声,心中早已没有儿时的骚动和杀机。哦,这是否可以叫作“蝉噪心亦定”呢?! 圣诞迷离(外二首) 胡涌 圣诞迷离 自从圣诞 地球围着太阳 转了1999圈 有些头晕 自从认识你 我围着你的梦 不知转了多少圈 总想破解 爱的悬念 街头的彩灯亮了 客厅里的圣诞树 立起来了 诱人的糖果 华丽的珠球 把你牵入 节日的 迷离 叮叮当 叮叮当 铃儿响叮当 为你准备的礼物 用心情包装 一层一层的 无穷 圣诞来了 踏着雪橇 载着你五彩的梦 拥着你的爱人 滑进 迷人的夜 * * * 秋 歌 一首秋歌 从金色中飘落 带着干燥了的爱情 凝成了沉甸甸的种子 一首秋歌 从清凉中飘落 顺着五条平行的线 铺开一卷淡淡的诗 一首秋歌 不知从哪里飘落 牵着你透明的思绪 散步在浅浅的梦 * * * 冬雨九九 天不冷 雪不成 蒙蒙灰雨 抚摸九九冬季 冲刷无人的路一年之末 十年之末 百年之末 千年之末 你知道吗 此后便是 一年之初 十年之初 百年之初 千年之初 初与末 冷与暖 雨与雪 爱与恨 生与死 阴阳八卦 星移斗转 你是谁 我是谁 何为天 何为地 你走完九九 岂不又是零 天不冷 雪不成 九九之末 即是初 金三角美斯乐游记(下) 庄 子 四、段希文陵墓 回旅馆吃完早饭,我们全家一齐出动,按照打听好的路线,前去参观段希文的陵墓。路很好找,一条山路穿过段将军山庄,蜿蜒在山腰间前行500米左右即是。 车到段将军山庄,怕山路不好走,妻子就带孩子留在车上等我。我独自上山,到达可供汽车掉头的一块空地,左手边上便是一座颇有气派的亭阁。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亭子入口正中间房檐下并排的两块匾额。上面一块较大,上书繁体字“怆怀曷极”,现代汉语大概是“多么悲怆啊”之意。趋前细看,抬头是“希公千古”,落款为“雷雨田率全体同仁义民恭立”。 下一块是“风范永存”, 抬头是“泰国云南会馆创始人希公先贤千古”。 拾阶而上,先是一大块2-3米见方的双龙腾云护灵浮雕,立在台阶之间,由铁栏杆挡着,行人须沿浮雕两边绕行,才能进入一个三面无墙的亭子。 亭子中央放着一座大理石的棺木,其大小不亚于南京中山陵的孙中山棺木,棺木前端竖批“段将军希文墓”几个遒劲大字。横批为泰文和英文的“The Tomb of Gen Duan”,前方供奉着香炉、花瓶和水果。 棺木后面的墙上,段希文的黑白遗照端视着整个殿堂,下面贴着的一块大理石板上是“捐助者芳名录”,密密麻麻刻满名字。整个灵堂布局可谓气派不凡,竭尽哀荣。 灵堂边摆有一张桌子,一个穿着国民党军服的老头正与三个小姑娘坐着聊天。我眼睛一亮,顿觉好奇,这种军服我只在《南征北战》等电影中见过。 趋前近观,见他那暗绿色的军装看上去虽有点旧,但仍比较整齐。武装带上挂着军用刺刀,左胸前佩有一个白条布名牌,上绣“黄家福”三个字。我面前站着的是活生生的国民党士兵啊。 见我打量他,老兵便热情地与我打招呼,笑容可掬。他满脸皱纹,老态龙钟,一笑露出光光的牙床:牙齿已经掉光了。 我与他寒暄后起来。“这陵墓很有气派呀。请问朝什么方向?” “朝东而建。” “是不是因为台湾在东面?”我揣测。 “是的。” “那为什么不朝北建、光复大陆去呢?”我挪愉道。 老兵笑而不语。 我接着与老兵聊开。他很健谈,就象打开了话匣子。他说他今年72岁,原是段希文的警卫,段希文于80年去世后他一直每天步行一小时山路来到这里守候。那三个小姑娘中,有一个是他的干女儿,每星期来看望他一次。他15岁当兵就跟随段希文,他身上挂着的军刀原是美式卡宾枪上的刺刀,刚参军时发的,一直保留至今。 他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起这里的情况。段希文80年去世,副官雷雨田接替。不久,便接受泰国政府的“招安”,国军交出全部武器,泰国政府则发给他们公民证。因国民党部队在清剿泰共、驱逐老共中立功之故,还为伤残军人和烈属办了“荣民之家”,每人每月发放8000-13000铢(1美元约合40铢)不等的津贴,台湾则停止供给。根据有关材料,台湾起初积极扶持这支反共部队,且暗中纵容其贩毒活动,但后来这支孤军的贩毒越做越大,臭名远扬,远不是为了反共事业了。台湾怕背黑锅,而泰国政府决定接受这支部队,于是台湾乐得摔掉包袱。 雷雨田原是国民党第三军参谋长,因与军长不合,转投现在的段希文部队。整个美斯乐的行政长官是段希文之子,由泰国政府任命。但实际上大事由雷雨田作主。 原国民党军的规矩是,警卫不准结婚。老兵黄家福到了55岁才娶一苗族人,生了一儿一女,女儿13岁,儿子14岁。黄不是残疾军人,享受不到泰国方面发的津贴,而台湾也不再提供给他任何补助,现在每月没有收入。黄家福认为,雷雨田原本不是长官,所以不关心弟兄们。现在还剩100多名老兵,生活没有着落,经常有人病死或老死,弄得老兵连乞丐都不如。 “怎么连乞丐都不如?”我问,心想真有点耸人听闻。 黄家福答道:“我们每月没有收入,想要出去讨饭,雷雨田不让,怕败坏名声。你说我们老兵怎么办?”老头的情绪有些激动。 原来是这样。我听后颇为同情。 “你们以前打回去过吗?” 老兵说:“50年代,段希文的部队曾一度攻占云南边陲,打到西双版纳,因无后勤补给,打下来却守不住,只好无功而返。以后改变战术,每月两次各部队轮番骚扰云南”。 有意思,我问:“共军厉害吗?” “厉害。”黄德福说,“我们尤其害怕共军养的大狼狗。这些狼狗专门对付偷袭的国军,它们一条狗咬住枪、另外的狗咬住手脚,楞是将我们的弟兄拖走活捉。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后怕。”老兵一脸无可奈何。 “那你们怎么会跑到泰国来的?”我问。 “50年代末,缅甸政府开始赶我们走,但是缅甸正规军打不过我们,后来缅甸就请南斯拉夫助战,国军招架不住,主动撤入泰国境内了。” “什么什么?缅甸请南斯拉夫派部队来打你们?!”我连忙打断他,这我可从来没听说过。 “是的。缅甸政府请来南斯拉夫的炮兵助战,非常厉害,他们一次50颗炮弹齐发,有次序地落入我们的阵地,很难招架。 “有一次,缅甸政府军一大早便派来飞机轰炸山头的国军阵地,国军全部躲入防空洞,飞机狂轰滥炸一番后,炮兵又对我们一通炮轰,将驻守的山头削掉了一层土,接着缅甸的步兵开始向山头的国军冲锋。那时,国军前面是缅甸大军压境,后面是泰国边防军在看热闹,就等着溃退的国军越界缴械投降。我们情况非常危急。当地的许多华人哭喊道‘完了,我们中国人完了。’”老兵一脸悲壮相。 “那后来呢?”我追问。 “就在缅甸步兵快要冲到山头阵地时,突然,弟兄们从防空洞里跳将出来,一阵扫射、拼杀,缅甸军队纷纷溃退下山。在附近山头观战的山民个个鼓掌称快。”老头又露出笑容。 这个“我自岿然不动”的故事情节听起来好熟悉啊。对了,我们从小就听到过许多战斗故事。我忽然产生了这个可笑的联想。 我又转了个话题,问“听说大毒枭昆沙与国军关系密切,是吗?” 黄家福说:“你看墙上的‘捐助者芳名录’,排在第一位的那个张奇夫就是昆沙。50年代,国民党部队撤入缅甸,昆沙当时是缅甸边境的一个地方官,他为国民党兵接济粮草,段希文则回赠各种新式武器,各取所需,互通有无。 “60年代,因招架不住缅甸军队的连续攻击,我们主动撤入泰国,昆沙为段希文挑选了易守难攻、气候宜人的美斯乐。昆沙自己的人马则盘踞在附近的马星叠(Hin Taek),与美斯乐遥相呼应。昆沙的贩毒马队对泰国边境一带非常熟悉,自己有部队,两边的政府管不了他。” 据陈文先生所著《昆沙——金三角传奇》一书,昆沙曾一度因贩毒利益与段希文大打出手,特别是1967年双方在泰、缅、老交界的老挝境内恶战数日,结果两败俱伤,昆沙的16吨鸦片全部被老挝军队"没收"夺走,段希文的部队被泰国军队缴械后放回到美斯乐。后来,段希文部队处处刁难昆沙的马队。但段希文死后,昆沙仍捐钱修建他的陵墓,实在不可思议。"英雄"惜"英雄"乎?请各位看官评断。 我问黄家福:“你恨不恨大陆?” “不恨,是命运安排我要遭此一劫,而且已经这么多年了,我老了,认命了。” “为什么不去台湾呢?”我问。 “我台湾什么人都没有,去了也是白搭,不想去台湾。希望老了能够叶落归根。我有两个妹妹在云南,有通信联系,但没有钱则无法回去。要是段将军在世,他会给我们老兵路费的,再说也不知大陆让不让我们回去。”老人叹息道。 “现在台湾许多人要闹独立,你有何感想?” 老兵顿时忿忿不平:“那个李登辉骗取了蒋经国的信任,我们这些老兵都不喜欢他。台湾本来就是我们中国的。” 在一个中国问题上,共产党和老国民党总算找到共同立场。 这时来了一个4-5人的旅游团,他们脖子上挂着相机,举止象上班族,一看是台湾来的。老人与导游互致问候,看来是老熟人了。一位游客见一身戎装的老兵,便好奇地问:“国军还用这种军服吗?”另一位同来的游客回答:“几年前我在成功岭服役时还穿,现在改用迷彩服了。” 我看聊得差不多了,就往功德箱塞了一张100铢的纸币,与老人告辞。我刚走没多会儿,这些后来的几个台湾游客也赶上我了,他们的参观算是点卯而已。 这里的国民党老兵完全被台湾、被历史所遗弃,他们是活的历史见证,实在难得一见。我下山找到正在等候的妻子和孩子,又带他们专程上山看了陵墓和老兵。 五、蒋家寨 可能是多日旅途疲劳,这天下午午觉醒来已经快5点了,刚下完一场雨,窗外一片郁郁葱葱。我出得旅馆,独自到美斯乐附近的一个寨子---蒋家寨走了一趟。蒋家寨是一个汉族与阿卡族混居的山寨,这里的汉族是当年国民党部队的后裔。住房沿寨中小路而建,草房或竹楼是阿卡族的房子,砖瓦房是汉人的房子。许多砖瓦房由台湾赞助,一般门边挂一个牌子,上写某某人捐建。蒋家寨不太大,在寨子的尽头有两幢房子围成一个小小的广场,路口边上立着一块石牌,上书“美斯乐蒋家寨华兴小学”。 我进了学校,两栋平房比较简易,左手的房子墙上贴着“礼义廉耻”的座右铭,引起了我的注意,行文如下: 礼是规规矩矩的态度 义是正正当当的行为 廉是清清白白的辨别 耻是切切实实的觉悟 这 “礼义廉耻”原来是这个定义,讲的是做人的道理,颇有玩味之处,我还是第一次读到。 我呆了一会便走出学校,正好此时来了一位浑身湿淋淋的小女孩,便用泰文“Sawasdee Krap”与她打招呼,她以泰文作答。我试探着问她会不会讲中文,她说“会讲。”我们便用中文攀谈起来。她去山上打草回来,淋了雨,今年13岁,是阿卡族。这里大多数的学生是信基督教的阿卡族人。她汉语讲得非常流利,带有台湾口音,她说她有两个哥哥在曼谷打工,长大后也想出去,不想留在寨子里。 六、茶叙 回到旅馆,准备带家人再出来走走。旅馆茶店里已经坐着几个人在喝茶聊天,还是那位从台湾来过暑假的茶店女主人,热情邀我们一同喝茶。我们欣然答应。其她几人是店主的邻居,每天这个时候都要茶聚。她们很想知道我们的感受,我便谈了陵墓遇到老兵的事,并说这里的老兵真不容易,令人同情。店主不以为然地说,当年归顺泰国时,台湾方面曾一次性给每位国民党老兵发放20万铢(当时约合8000美元)的现金,故生活还是有着落的。旅店主人记不得“黄家福”这个名字,只知那老兵的绰号是“黄包车”,有阿卡血统,他生性随和,爱夸夸其谈,是本地小有名气的人物。 她说她的父亲非常疼爱仍在云南的弟弟,常常接济她的这个叔叔。她这一代对大陆的感情不如其父辈。在台湾时,她很喜欢看大陆的电视剧,如《三国演义》、《雍正王朝》。大陆在奥运会上得金牌,她们一样感到自豪。 关于台湾对美斯乐孤军子弟的政策,她说以前这里的学生中学毕业后,可以有奖学金到台湾升学深造,办理台湾身份证很容易。但现在台湾已经改变政策,美斯乐的中国人后裔要办理台湾身份证非常困难,即使是去台湾升学,也要通过很难的入学考试,而且学完后必须回美斯乐,不能留在台湾。 她有泰国的身份证,去台湾比较早,加上台湾有亲戚,也办了台湾的身份证,可以留在台湾工作。由于懂泰文,常给泰劳翻译法律证明文件和作口译,外快不少。 七、结束语 泰国的华人很多,但是一支完整的中国部队逃入泰国最后完全被收留为泰国公民,则是绝无仅有。这里的老百姓似乎已经不计较以前的恩怨,更关心眼前和未来的生活。此次泰北游,虽是走马看花,但也是大开眼界,美斯乐的所见所闻,难以忘怀。 后记:1999年末,台湾的中国灾胞救助总会在美斯乐立碑,纪念救助3000户茅屋改建砖瓦房工程,碑文对国民党来泰的过程作了轻描淡写的叙述。部分碑文抄录如下: “西元一九四九年,神州变色,中华民国政府播迁台湾,国军李弥将军余部及滇缅锰撒一带整训。后因国际因素,于一九五三年及一九六一年分批撤台;惟段希文、李文焕两部官兵及眷属与难民续留滇缅边境,嗣转徙泰北地区,幸蒙泰皇慈悲为怀,政府仁德宽大,准在泰北边境划地居留……” [本文附有许多精彩图片,请到《文荟》网址上浏览。——编者] 申城故事(二)(上) 寂晓 (一) 阿发扒开鱼鳃,抽出临时当作拖绳用的短裤,在江滩上一个浅水坑边蹲下来,把短裤涮了涮。这条短裤又腥又脏,早已分辨不出原色了。他把鱼留在浅水坑里,拿起短裤使劲绞了绞,然后走上江堤,把它摊在江堤斜面的水泥板上,用手抹平了,冲太阳晒着,同时也让水泥板烘烤着。接着,他又转身走下江堤,拾回一块约一尺见方的破板,也顺手在水坑里划拉了几下,放在堤上的短裤边当作座垫,以免被太阳晒得发烫的水泥板烙他的光腚。阿发面对淞江坐在板上,忽然肚子里有一阵啮噬般的感觉。他知道刚才为捞鱼游得太远,体力消耗太大,肚子又饿了。于是,他习惯地屈起双腿,两手环抱两膝紧贴着肚皮,这才觉得好一些。他顺势把下腭伏在膝盖上,目光越过还在江滩上玩耍的小伙伴们,眺望着江面上来来回回的大小江轮和舢板。 那条留在脚下浅坑里的大鱼,已被江轮的螺旋桨削掉了半边脑袋。这是他和小伙伴刚才在江滩上玩时发现的。当时,他们在落潮后的江滩上追逐着浪花戏耍,突然抬头发现远处江面上漂着一条大鱼,鳞片在阳光和水波折射下一闪一闪的。大家仔细观看,只见它随着波浪的起伏上下漂浮,似乎不会游动。小伙伴们猜想,这可能是一条被江轮打晕的大鱼,但谁也不敢肯定。有人提出,谁敢过去看一看,说不定可捞到一个大外快呢!伙伴们望了望江面的那段距离,一个个面面相觑,没人站出来应承,只是把眼光投向阿发,因为只有他的水性最好,胆子也最大。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阿发鼓起勇气说:“我去。谁愿意跟我一块去?”他希望找一个同伙结伴。见小伙伴中没有人响应,阿发有一些恼火,“那好,如果是一条大鱼,就归我一个人了……”,说着用眼睛扫视着小伙伴们。他们一个个避开阿发的目光,垂着眼皮,搭拉着脑袋。于是,阿发就独自扑入江中游向那条大鱼。留在江滩上的小伙伴们瞪大了眼睛,屏着气看他一点一点地向前游去。其实,他们谁都想要那条大鱼,只是他们觉得江面那段距离实在太远,没有一定的本事和耐力是游不过去的。此外,更重要的一点是害怕。大伙嘴上虽没说,肚里都明白。他们怕万一那不是一条鱼,是一只“江猪”就糟了,说不定小命也没了呢!家里的大人们一再警告,不许下淞江游泳,江里的“江猪”很凶,会吃人。但是“江猪”究竟是什么样子,谁也没见过。 其实,阿发也听说过“江猪”。为此,他曾特地问过父亲阿宏。父亲告诉阿发,爷爷最早的时候是捕鱼的,曾在淞江里抓到过一条近二米长的“江猪”。后来,有人告诉爷爷,当地人早先叫它“江豚”,后来不知怎么被讹叫成“江猪”了。它的学名叫“中华鲟”或“达氏鲟”,是一种大型鱼类,最长可达三米。这种鱼也许长相有点儿凶,但绝对不会吃人。因此,阿发并不怕什么“江猪”。让阿发感到恼火的是,平时干什么都喜欢成伙结伴的朋友,到了关键时刻,竟然一个个都往回缩。为此,他也就懒得告诉他们“江猪”的真相了。即使告诉他们,他们也未必肯相信。 当阿发终于拖着那条大鱼出水时,小伙伴们顿时欢呼雀跃,像迎接英雄般地把阿发围在了中间,还有几个孩子不时羡慕地伸出手摸那条大鱼,咽着口水发出唧唧声,就跟尝到了香喷喷的红烧鱼一样。此时,阿发似乎全然忘了刚才一个人孤零零地下江捞鱼时的不悦,沉浸在一种成功者的得意之中。他把鱼拖到堤边,准备休息一下,晒一晒短裤,然后再扛着鱼回家。他实在太累了。 阿发身后的地皮和眼前的这片江滩,是二年多前淞江造船厂征用的农田。为此,当地的农民都按政策转成了船厂职工。阿发家就在船厂后面的“淞江新村”里。暑假,不少淞江船厂职工的孩子喜欢结伴来江滩上玩。他们掀开江滩上的石块,抓眼镜片大小的江螃蟹,或用一个破竹篮,捞起一团淤泥,在水坑里洗,最后篮底会剩下一些指甲盖般大小的蛤蜊,但这些水货只能玩不能吃,因为江螃蟹无肉,哈蜊绝大多数是空壳。据说,这是江对面炼油厂排出的污水造成的。如果运气好的话,碰巧能抓到落潮时留在滩上水坑里的几条虎口长的鱼儿。有时小伙伴们什么也不抓,大家一起爬到一条歪着身子的破炮舰上玩。这船半截埋在淤泥里,半截露在江滩上,只有落潮时才上得去,涨潮时就淹没在江水里了。据说这条战船是被日本人飞机炸毁的,躺在那好多年了,浑身都是铁锈。在孩子们眼里,它是一条真正的能打仗的战船,爬到那倾斜的船塔上,迎着江风,眺望江面,梦想着自己驾驶着这条战船出航……。 今天,阿发没有功夫做这个梦。他很实在地想到,爸爸住院半年多了,一直未能好转。上次随妈妈去医院,看见病床上躺的爸爸,一头乌发变得稀稀落落,两只深深凹陷的眼睛,一双瘦骨嶙峋的大手,他几乎无法相信,这就是原来身体壮实的父亲。自那以后,妈妈老在说得给爸爸补营养。可是,家里根本就见不到肉。每天都是带糠壳的麦片薄稀粥加“光荣花”。“光荣花”名字起得挺好听,实际上就是卷心菜外面的老叶帮子,在水里煮了好长时间也嚼不烂。由于平日里极少闻到油腥味,肚子就跟永远填不饱的空洞洞,一会儿就叽哩咕噜地饿得慌。偶尔,家里买到一点豆渣,妈妈就从锁着的柜子里拿出工会额外配给的菜籽油,炒了之后,让阿发和弟妹三人一人尝一口,然后,就送去医院给爸爸了。每次妈妈从医院回来,神情都十分沉重。听大人们说,现在是自然灾害时期。什么是“自然灾害时期”,阿发有些似懂非懂,总归就是很不好的意思。他想,今天这条大鱼一定会让妈妈高兴,给爸爸做上好吃的,补养身体。爸爸有了营养,病很快就会好的。阿发兄妹三个一直盼望着爸爸早日康复出院。往日船厂下班的笛声鸣过之后,他们兄妹三就开始不停地往窗外张望。爸爸回家时会用胡子茬扎弟妹们俩的脸蛋和脖子,哈他们的痒痒,逗他们玩。阿发心里有什么事,都愿意跟爸爸说,因为爸爸不会像老师一样地讲大道理,而是像朋友似地与阿发谈天聊地,有时甚至教阿发一些制作玩具的小技巧。爸爸在他的心目中不只是父亲,而且还是最亲密的朋友。自爸爸住院后,家里再也没有这种欢快的气氛了。 想到这里,阿发站起身,套上了晒在水泥板上已大半干的短裤。接着,他走下护堤,拔了一大簇江滩上的水草,把水草拧成三个小股,学着小阿妹编小辫的办法,把水草交替地绞在一起,编成一条结实的草绳。接着,捞起浅坑内的那条鱼,用草绳穿过它尚存的半边鱼鳃,背转身子蹲下,把草绳从背后搭过肩膀,一手在胸前拉紧,随后一使劲起身,就把那条鱼背了起来,然后弓身向前,右手紧紧拉着草绳,左手不时地撑一把陡斜的水泥护堤,一步一步地往堤顶上攀。 他刚刚蹬上堤顶,就听见有人用严厉的口气问:“这条鱼是哪来的?是堤内养鱼塘内逃出来的吧!”阿发放下肩头上的鱼,循声抬头一瞧,只见那人臂膀上戴着一个红袖章,印着“警卫”两个黄字。他个子矮敦敦的,比阿发自己高不了多少,年纪似乎不大,头发却稀稀的,长着一幅铁板脸,一对小眼睛里闪露着几分狡黠。 (二) 他的本名叫“胡淮濉”。这个名字既难认又难记。村里人都唤他的小名“阿水”,也有恨他的人背后叫他“歪水”或“坏水”。“ 淮濉”也不是他母亲给起的名。在他出生前,信佛的母亲曾让一个瞎子算命先生给他卜过一卦。那瞎子先询问了孩子父母的年庚生肖,然后口中念着天干地支,按金、木、水、火、土,掐手指一算说,这孩子命恶,“火”气太冲,缺“水”。“火”盛生邪,易伤人。因此,生女克夫,生男克妻,殃及父母亲友。生前 “克”人太多,死后恶贯满盈,势必打入地狱,遭油煎火熬。瞎子先生这一番恶咒,言之作凿凿,煞有介事,把阿水妈吓得冷汗直冒,赶紧讨教有什么办法可以回避。算命先生摇了摇头,说了一声“难!”之后就不再张口了。阿水妈赶紧又塞了一把钱给瞎子,心如火焚地央求。过了好一阵,瞎子才若有所思地说,不妨从父母任何一方的祖籍地找一个带水字偏旁的地名为孩子的正名,以“水”却“火”。除了平日里吃素避荤外,还必须时刻铭记待人处事以善为本,兴许能保平安。然后,瞎子算命先生按阿水妈的祖上原籍,给腹中的胎儿起了个“淮濉”的大名。 阿水妈原籍安徽淮北。淮北土地贫瘠,年年欠收,加上淮河经常泛滥,淹地毁屋,淮河北岸一带不少百姓只得弃耕挖煤。掏煤工是最危险最苦最脏的活。井下煤窑经常冒顶出人命。由于井下温湿阴暗,掏煤工们一年四季几乎都赤身裸体地下煤窑干活,绝大部分掏煤工都学会了喝酒,以酒驱湿壮胆,为此也就染上了酗酒的恶习。由于掏煤工十分贫穷,生活压力大,借酒打老婆小孩发泄已是司空见惯的事。因此,也常有些老婆受不了而逃走或改嫁。阿水妈很小的时候,她母亲就因为受不了她父亲借酒撒疯的毛病,早就弃家出走了。后来,父亲又在一次冒井事故中丧生。她先被一家远亲收养,不久,遇到一个人贩子说可以带阿水妈去申城当契约工。远亲便收了两块大洋,把阿水妈交给了人贩子。人贩子把她买给淞江边农村一家姓胡的当童养媳。那胡家有个病病怏怏的傻儿子,想买个童养媳讨喜冲恶。结果,童养媳却被胡家公公扒了灰,怀上了阿水。当初,外人不太知道,家里人都清楚。阿水出生后不久,那家的傻儿子就死了。公公对阿水不错,还送他上了学,读完了小学。阿水十四、五岁那年公公死了。公公一死,胡家婆婆马上就翻了脸,想方设法欺负阿水母子俩。不久,外来的童养媳带着儿子被赶出了家门。谁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几年之后,天下大变,村里划分阶级成份时,阿水母子俩被定为贫农,那胡家被划为地主。当时,阿水刚好二十岁出头,斗起胡家地主婆,一点也不含糊,成了积极分子。由于他有一点儿文化,特别会耍嘴皮子,加上他见了领导又会拍又会奉,工作队真让他给蒙住了,推荐他当上了村里生产队会计。 不久,工作队撤走后,他就成了生产队长和党支书之下的第三号人物。阿水干地里活不行,尤其吃不了苦,却特别爱扛着会计牌子到处压人。大家对他很不满,但又没有太大的办法。队长和支书也不是不知道他这个人。一方面工作队是上面派下来的,碍着这层关系不好随便撤换他。另一方面,当时村里也实在找不出另一个成份好又会记帐算工分的人来干这差事。为此,阿水就显得越发趾高气扬、目中无人了。阿水妈常常规劝儿子,待人要善,不可气焰太盛,来世才会有好报应。阿水根本就听不进去。阿水妈只得暗自叹气,想想当年那瞎子算命先生的话,还真有点道理。 说起来,阿水自己也是满肚子牢骚。自从生产队的土地按农转工的政策被征用后,村里绝大多数人已经分配了工作。壮劳力几乎都去锻铸车间当了铸模工。十八至二十来岁的小青年都当上了各类工种的学徒。连村里几个不起眼的丫头们也都上了天车工,每天高高地坐在横跨车间两头大梁的大吊车上,驾驶着操纵杆和吊车,好神气!过去,这些人见了阿水,谁都得让他三分。如今偶尔碰见,他们口里仍客气地叫他“阿水”,但是那腔那调,在他听来就跟嘲笑他似的特别难听。如今人家都有了正式工作,不再靠他记工分了。 自全村农转工以来,已二年多了,惟独他阿水至今还没正式分配工作。据说,像他那样三十多岁的人,干铸模工没那个体力,也不愿干,让他当学徒年纪又太大,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法安排。这时船厂正在扩建,没来得及建围墙,常有一些外面的闲杂人员跑到厂区里来游逛,正需要加强厂区警卫,看护工厂器材,因此,上面就把阿水派给勤杂处,让他临时看管新征的地皮。实际上这块地皮征来后,由于资金不足,短期内还不能全面开工, 除了一片弃耕长草的荒田外,基本上没有什么好看的。阿水因工作尚未正式分配,无法确定工种级别,每月只能按工作日领取津贴,跟临时工一样的待遇。阿水觉得整个儿的低人一等,想起来就窝囊。回想当会计那会儿,虽说是农民,但他的心情却特别舒畅,日子也好过,要想整哪个人,随便找个借口就可以扣他几个工分,别人还不敢吭声。当然,他知道人们既恨他又怕他。然而他心里十分清楚,他们拿他没办法,就连队长、支书也管不了他。眼下,他这种不上不下的半吊子待遇,简直连个屁都不是,让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一年多来,他一直在打听哪有合意的工作。近来,他听说在这片征地上计划扩建动力车间的柴油机试车车间。届时,需要配备一名统计员。统计员是坐办公室的,不用在车间里干活,每月负责计算生产和产值,制作下一季度和年度的生产计划表,性质上与会计有些相近。如能干上这份差事倒蛮体面的,在同村人面前也可显得高人一头。他知道,淞江船厂是中央直接抓的重点厂,连厂长都是中央直接派下来的高干。船厂一万多名职工,其中有许多从全国各地抽调来的知识分子和技术人员。但阿水认为,统计员这个活,对那些真正有本事的人吸引力不大。他们是响应上面“技术人员归队”的号召来船厂的,都希望干技术本行,不会去抢统计员这份差事。因此,他正是统计员的合适人选。他还打听到,动力车间张主任曾是船厂党委副书记当初干地下工作时的老部下,妻子就是现在管阿水他们的厂总务处勤杂组长。前一阵子,他曾找组长谈过,托她向张主任转交了一份申请,要求干统计员的差事。可眼看四个多月过去了,一点回音也没有。这事又不能直截地去催问,怕催急了反而坏事。可不催吧,又担心这事蔫蔫地黄了。阿水心里七上八下,坐卧不安。他整天盘算着,如何才能既自然得体,又不会引起反感地向组长提一提,最好能说动她帮着去催问一下。 这天下午,他边想着心事,边漫不经心地沿着江边巡视,突然,他看见江堤边一个浑身晒得黑不溜秋、脑袋显得有些大、肢体瘦细、十来岁的男孩,背着一条差不多跟他身高一样长的大鱼,正费劲地往堤岸上爬。他顿时灵机一动,赶紧上前截住了那个孩子。 (三) 阿发放下背上的鱼,喘着气回答说,“二年前征地后,养鱼塘不是早就被抽干清塘了吗?当时,我们还来看过热闹呢!鱼池都抓空了,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一条鱼跑出来呢?这是我从淞江上拖回来的……”“对!是阿发从淞江里捞上来的……”,不知什么时候小伙伴们已上了大堤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帮腔。阿水皱了皱眉头,指了指臂章大声对孩子们说“别吵!我是船厂的警卫,专管保护船厂的安全和财产。你们放暑假不去别处玩,跑到厂里来干什么?船厂工地是你们小孩随便进出的地方吗!我要把你们的姓名、住址还有你们父母的工作单位记下来,”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回头我得报告厂保安科,找你们的爸爸妈妈好好谈一谈。”小伙伴们一听“轰”的一声四散而逃。阿水既不着急,也不去追赶,只是在后面提高嗓子喊道:“你们别跑,给我回来。”这一喊,孩子们跑得更快了,一眨眼便无影无踪了。堤上只剩下阿发一人,孤零零地守着大鱼站在那没动。 阿水这才回过头来对阿发说:“以前我是这里生产队的会计。这条鱼是当初放养在生产队鱼塘里的一种江湖洄游鱼。一次鱼塘与淞江相通的水闸板坏了,它从鱼塘里逃出去了。今天,它是返游回来产鱼子的。如今生产队撤销了,地皮归船厂了,它就得算船厂的财产了,因此,你得把鱼交出来,上缴给船厂。我会向船厂领导汇报,表扬你拾物交公、做好人好事的行为。”阿发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一条洄游鱼,但也绝不相信它是从鱼塘里逃出去的。然而,阿水这么一说还真不好反驳他。阿发不服气地反问:“你怎么知道它是从鱼塘里逃出去的呢?它身上又没有标记。”阿水听了一愣,心想这小孩还挺倔的。他瞥了一眼地上的鱼,发现那条鱼被削掉了半个脑袋,眼珠一转说:“当初我们在它的一边鱼鳃上挂了一个小金属片标记。现在,那半边鱼鳃被削掉了,你当然看不到了!”阿发看了看那被削掉半边的鱼鳃,心想谁知道原来究竟有没有挂过标记,反正那半边没有了,也说不清了,但是阿发仍不甘心地说:“我不信。”“不信,我们可以把鱼拿到船厂隔壁的水产公司去,让那的人检验呀!”阿水闪着一对狡黠的小眼睛,似乎很有把握地提议。面对戴着“警卫”臂章的阿水,阿发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同意。于是阿水与阿发一起抬着鱼往厂里走,准备穿过船厂去水产公司。当他们来到船厂食堂的大餐厅前时,阿水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扭头对阿发说:“你看现在已四点了,水产公司检验部肯定已关门了。今天,我们先把鱼存在船厂食堂的冷冻库里,明天再去吧!”阿发一听便不放心地问:“我知道你是谁?明天如找不到你,你不就把鱼给私吞了。”阿水板起脸,神态严肃地对阿发说:“我是船厂警卫怎么能干这种事?”阿发想了想,很不情愿地说:“那你得给我一个收条,签上你的名字作凭证。这样我明天好来找你。”阿水很不乐意,心里骂道:“这个鬼东西,人小心眼大,真难缠……。”正要想找借口推脱,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喊:“阿水,哪来的那么大一条鱼啊!” 阿水回头一瞧,正巧是食堂看冷冻库的老山东。老山东早年是修船厂的电焊工,后来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了才换了工作。现在他孤身一人,下班后爱喝一盅,时常隔三差五地在船厂门口的一家杂品铺里打一两白酒,往旮旯里一站,靠在柜台边上喝。他最奢侈的时候,买半两油炸花生米就着喝,平时往往就一个咸菜头,或一根肖山萝卜干喝,没钱时就空口喝。他喜欢边品酒边与人聊天,因此他认识许多人,许多人也知道他。每次他都得聊够了天,喝完酒后,才慢慢悠悠地回家。老山东早先曾娶胡家屯的一个寡妇为妻,虽然不几年后那寡妇就病故了,但多少也算是半个胡家屯人,因此本来就认识阿水。这回征地后,阿水被划入勤杂人员,与老山东同属后勤系统。旧雨加新知,他们就更熟习了。眼下,阿水正要找他呢! 阿水暂时撇下阿发,让他守着鱼站在树阴下,然后边朝老山东走去边说:“正有事找你商量,能不能把这条大鱼在冷库里放一放,明后天再拿去水产公司化验。”阿水走近老山东后,低声耳语了一番。阿发在树阴下看着他们俩。起先,老山东还转过脸来,眼睛看着阿发直摇头。一会儿,不知阿水又说了些什么,老山东似乎有些犹豫,然后别过头去,对阿水点了点头。这时阿水笑哈哈地拍了拍老山东的肩膀,便转身向阿水走来。 “我和老山东谈妥了。他同意把鱼放在冷冻库里。明天我和老山东把鱼送去水产公司化验室检验。你后天下午再来看结果吧!”阿水说完就伸出手来拿鱼。阿发往后一闪身,说:“你得给我开一个收条。”阿水无可奈何地掏出一个小本草草地划拉了几下撕下来,一只手交条,另一只手一把就把鱼从阿发那抢了过去转身就走。阿发接过条展开一看,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收到大鱼一条,阿水。”阿发念完那张条,抬起头还想说什么,只见阿水已走进了一扇大门,咣当一声从里面给插上了。 (未完待续) 灯 泡 李 欣 “灯泡”是我家那只猫的名字。它和我们一家大大小小已经厮守了十九年。其实,说灯泡是“我们家的猫”,这话并不太准确。灯泡是三儿的猫。三儿宠爱那只猫,就像得了独子的父母那般。他的零用钱,自己舍不得用,倒是很慷慨地买只刷毛的猫刷子,买个防寄生虫的领圈,买些猫吃的零食,买个猫玩具。早上他跟猫说声再见,灯泡送三儿到巷口,傍晚灯泡在门口等着三儿回家。就这么样过了不少年。 两年前灯泡病了,全身肿得成了个名副其实的灯泡。艾白丽医生说灯泡的肾脏有了毛病,此外,还有消化不良、耳聋、关节炎…… “还能活多久?”我问。三儿直着眼看我。 “难说,两年吧。要是有了尿毒症,那么……” “那么?” “那么就带到这儿打一针,他就睡了,免得痛苦。” 回家路上,灯泡一路嗥叫,它最怕坐汽车。三儿颇为不乐,他认为他的猫是永生的,而我竟然问那猫会不会死,而艾白丽又说可以打一针! 以后,三儿回家时,总不忘带点鲜鱼和鸡肉。吃药消了肿的灯泡在饱餐鱼肉之后,又浮肿起来,而且终日嗥叫不已。 那天我早上起床,灯泡哑然无声。找了找,原来它一动不动地卷卧在它的篮子里,不再嗥叫,像是安详寂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开始着急了。怎么办?三儿从来没见过死亡,绝对不能让他看见他永生的猫竟舍他而去。怎么办呢?再不走,上班要迟到了。于是我把猫和它的窝一起搬到车上。一路上边开边想:今天星期三,艾白丽医生的诊所不开门……灯泡活着的时候最怕坐车,死了以后在车里放上一整天也不是个办法……怎么办呢? 车子这时已开上了山坡,车路右侧是碧蓝的莱蒙湖和白雪盖顶的侏罗山;车路左侧是一些农舍、草地、住家,还有圣经研究所、教堂和高尔夫球场。我上班,习惯性地走这条路,为的是看看那远处的山和近处的水。这时车子已经开近了圣经研究所,我停了下来。 那年的雨水分外的多,泥土中的花草渐次在春暖中苏醒过来。一棵大树下,水仙花的叶子亭亭玉立。我把灯泡和它的窝放在水仙花旁,对它说:“灯泡,我晚上来接你。” 傍晚时我回到圣经研究所,篮子还在,灯泡已经不知去向。我带着一篮子罪恶感回到家里。 三儿在自己房间,似乎没察觉到出了什么事。 晚饭后,三儿问:“灯泡呢?” 他爸爸说:“奇怪,怎么不叫了呢?” 三儿又问:“妈,灯泡呢?” “灯泡?……灯泡?……”我说。 “您带它到艾白丽那儿打针了?” “没有……艾白丽的诊所今天不开门……”我本想告诉他灯泡死了,我把它放在花丛里,它到泥土中安眠了,或许来年它变成花草,会在泥土中再次苏醒过来。可是我没说这些。 “灯泡没了,再养只小猫……”我说。 “不要,我只要灯泡!” 以后的两天,出奇地风平浪静,似乎灯泡已被人遗忘。星期六早上,三儿搬来了救兵,是他姐姐。两人闭户密谈了好一阵,偶尔传出“妈妈”两个字,弄得我心惊肉跳。午饭后两个人出去了,一直到晚上才戴着满天的星斗回家。 星期天我外出散步,赫然见到路边的电线杆子上张贴着“寻猫启事”:老猫一只,蓝眼短须,名叫灯泡,于某月某日走失,若有仁人君子……。招贴上还附有老猫的彩色照片。没走几步,发现密密麻麻,沿路电杆全部贴了招贴。我踉踉跄跄逃回家里,还想故作潇洒,但总是神不守舍,怎么也潇洒不起来。以后知道他俩还把寻猫启事用传真发给了不少日内瓦的兽医,包括艾白丽医生。 五个星期过去了,什么消息也没有。一天下午,朴什伦女士打电话来,说:“我在车房柴火堆找到一只猫,很可能是您们家的。要不要来看看?” 我开车赶去。她家就在圣经研究所的树墙后面。朴女士让我看了她为灯泡安置的纸箱窝。灯泡看来消瘦不堪,像只丧家之犬,但仍旧静静地坐在朴女士家后院一张桌子上,勉强维持着被弃者脆弱的尊严。它对我视而不见。 朴女士说:“这只猫颇有几分灵性。它总是身前身后屋内屋外地跟着我,看来不像只野猫。我带它去艾白丽的诊所,她说那猫名叫灯泡,是您们家的猫。我于是打了电话。” “谢谢!”我说,“真的十分感谢!” 我带灯泡回到家,心里放下一块石头。 晚上,三儿说:“妈,怎么回事?灯泡回来了?” “对,我把它找回来的!” “在哪儿?” “离圣经研究所不远一家人的车房里。他们收养了它几个星期。” “灯泡自己不可能走三公里的路。不知道是谁把它拐走的!” 我很想说,拐走灯泡的是他妈妈,因为她不想儿女过早地看到那件生命中必然而终究会发生的事。但我没有说什么。之后,家中很少再有人提起灯泡失踪的事。 几天前,三儿和我又带着灯泡去看艾白丽医生,因为灯泡走路开始跌跌撞撞,似乎失去了方向感,浮肿又开始了,整日价不是昏睡不醒就是嗥叫不已。 艾白丽说没有什么变化。说灯泡会越来越瘦,到时候…… 三儿没等她说完:“非常非常谢谢您,艾白丽医生。下次见!” 回程上,三儿要求我答应他一件事:如果要带灯泡去打针,请让他自己带它去。他说:“我不怕灯泡会死去,可是我不喜欢灯泡莫名其妙地消失无踪。” 我看了看三儿,才醒悟到三儿早已长大成人,只是我这个盲目的母亲以为孩子仍驻足于孩提的时代,才会去演出那场拙劣的《爱猫失踪记》。 2000年特刊征文启事 为了迎接新世纪的到来,也为了纪念《文荟》创刊三周年,《文荟》编辑部决定在2000年的秋季出版一期“《文荟》2000年特刊”。特刊将为所有《文荟》作者提供大显身手的机会,还将追求版面设计和印刷的新水平,力争成为《文荟》读者和作者的珍藏本。 实现这一宏伟计划,需要广大读者朋友给予热情鼓励,需要所有作者积极地供稿。编辑部真诚希望《文荟》的每一位已知和未知的作者从现在起就开始为特刊构思佳作。 《文荟》是一个开放的、充满朝气的园地,《文荟》2000年特刊将以最生动的方式展示这个园地的美丽景色。 你,无疑会成为这美丽景色的一部分! 成绩单 游三洲 出差回来,屋子里空荡荡的,女儿不在家。他猛然想起,这星期女儿学校放假,孩子跟她妈妈出去度假了,周末才能回来。打开信箱,信堆里夹着一封女儿学校的来信。拆开信封,里面是女儿一月份小考的成绩单。 女儿上的是私立中学,贵是贵一些,但教学严格,校誉很好,从这儿出去的毕业生,瑞士法语区的公立大学几乎是照单全收。他希望女儿将来至少念完大学,具备基本的发展条件。至于她进一步怎么发展,就完全由她了。令他欣慰但也难免有一点惊讶的是,女儿对自己的前途好像成竹在胸,一上高中就选定了财经的方向。他回想自己在那个年龄,还是个糊里糊涂、浑劲十足的傻小子呢。 女儿的成绩一向中等,从来没有拔过尖,这在日内瓦的中国孩子中,可算是个例外。但他却不以为意,觉得只要女儿身心健康、学到东西,名次先后纯属次要。何况女儿的荣誉心已经够强,考坏了会嘟嘴,偶尔小考考得好,回来也会高兴半天。 学校的成绩单相当详细,每门课都给出笔试和课堂表现两个分数,还有授课老师的评语。当月总平均也分笔试成绩和课堂表现,另外还标出全班平均分数和学生本人的名次。女儿这次的成绩单也还是中等,笔试成绩比全班平均稍优,在二十五个学生中排名第十一,课堂表现则刚好与全班平均分数一样,排名第十四。唯一令他吃惊的是女儿的数学成绩:笔试只有三分,课堂表现五分。 女儿的数学向来不好,他为此特别下过工夫,陪着她一起做了好几个练习。因此上学期结束前最后一次小考,女儿的数学成绩居然大有起色。这学期开学后,女儿一再向他保证,现在老师教的,她全能听懂,没有困难了。没有困难,怎么会只考三分呢?他决定等孩子回来后问一问她。 孩子终于回来了。见到他,亲热地又拥又抱,兴奋地列数一周来休假的见闻。指手画脚中,她忽然瞥见摊开在桌上的成绩单,呀了一声,转脸对他说: “对不对?像我告诉你的,数学只有三分。” “像你告诉我的?什么时候?” “你出差的时候呀。老师在班上宣布成绩以后,我怕你回来看到分数吃惊,所以马上给你旅馆发了一个传真。后来你一直没有回音,我又连续给你发了两个传真。都没有收到吗?” 他不禁哑然失笑了。 他一个传真都没有收到。但这不是问题的所在。他相信孩子没有说谎。在第三世界国家,再好的旅馆服务,也有不周到的地方。何况,孩子并没有说谎的必要。她发传真,是预报坏消息,只不过希望他不会为她的坏成绩“吃惊”而已。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他从小是个拿“甲”的好学生,这一方面是因为他好学,同时也因为他的父亲管教极严。他父亲的“望子成龙”是用“棒子”来实现的,对他这个长子,要求自然更加严格。任何课程,只要低于九十分(他老人家对于“甲”的界限),就保证一顿狠打。但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总难免有看题走眼、答题笔误的时候。每当他拿回家的成绩单上有个“乙”字,他母亲往往比孩子还着急,娘儿俩怀着成绩单东躲西藏,偷偷央账房先生拿图章盖了好向学校交差。 他试着想像,要是父亲今天还活着,看见他这样教育女儿,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女儿对功课不是不在乎,对考坏了的成绩不是不懊恼,对他这个为父者的反应更不是不担心,但她担心的不是他的愤怒、他的惩罚,而是他的“吃惊”。而且,为了免予他出差回来“吃惊”,她连发三通传真,告诉他:她这次数学考砸了。不为求饶,不求开脱,只为了通知他,让他收到成绩单时不至于“吓一跳”,而是“胸有成竹”地签收。 他忽然发现,这意味着在女儿心目中,他们父女之间是一种两个平等者之间的互动关系,亲情表现在相互的关心上,至于学习,主要是她个人的事。学习得好,她知道,父亲会为她高兴;考砸了,父亲也会为她担忧。她当然不希望父亲为她担忧,但决不会认为“考砸”本身会构成对父亲的亏欠。 他很早就意识到,等级式的伦理思想对一个刚开始认识世界的孩子来说,是没有意义的。成人社会一切的等级观念,全是孩子在成长过程中被威迫利诱甚至拳打脚踢所强迫灌输的。为此,他尽量设法和女儿保持一种启发和探讨的关系,也从来不用“听话”、“孝顺”这些所谓的传统中国思想来要求女儿。如果父亲在世,对这一切可能会很不以为然吧? 女儿又继续兴高采烈地谈她的旅游见闻。他内心一动:还担心什么父亲的反应呢?我们这样多么幸福。他老人家,恐怕一辈子也不曾真正地幸福过吧? 稿 约 《文荟》是供大家表达情怀和思想的文学园地,欢迎用中文创作的诗歌、小说、散文、故事、书评、文论、游记、随感、幽默等。《文荟》除不登政论和新闻外, 在选稿上态度开放,文体题材不拘。对新作者和老作者, 不论稿件长短, 一律热诚欢迎。稿件刊登时使用本名、笔名听便,但请附上真实姓名及地址电话,以便联系。 《文荟》刊出的文章文责自负。编辑部可对来稿进行必要的文字上的订正,须做较大改动时, 将尽可能与作者商量并征得其同意。作者如果不愿意有任何改动, 请事先说明。 《文荟》不发稿酬,作者可享受长期赠阅本刊。《文荟》所刊文章和作品的版权归作者所有,作者有权自由处置。本刊欢迎作者把读者反应良好的优秀作品转投给大型文学刊物。来稿除手稿外,请尽可能提供软盘(用毕退还)或用E-mail发来。本刊纸印版定于3、6、9、12月中旬出版,网络版继纸印版之后出版。本刊网址:http://welcome.to/wenhui 来稿请寄: 《文荟》编辑部 (Wen Hui) c/o Ms. WANG Yan 2 - 134, Off - Doc (ILO) 4, route Morillons 1202 Geneva, Switzerland (瑞士) Tel: 41-22- 799 8310 (office) E-mail: wang@ilo.org 《文荟》联系人: Ms. SHAO lin-shu Rm D-0639,Vienna Internatioanl Centre, P.O.Box 500, A-1400 Vienna Austria (奥地利) Tel: 43-1-26060-3321(office) E-mail: lin-shu.shao@unvienna.org 平 衡 卉纳 “你们大陆有些词用得不准。比如说爱人, 这怎么能指老公老婆, 明明指情人,” 台湾女友对希玫说, “我要是冷不丁喊我老公爱人, 他非怀疑我有外遇不可, 喊漏了嘴!” 希玫笑笑, 没说话。今天下午的阳光好像很强, 强得不正常, 她想, 金晃晃地令她睁不开眼。 她摇着手里的酒杯, 晶亮的玻璃杯面映出她娇憨的面容, 三十多岁的女人了, 有着最美艳的少妇风姿, 她很迷人。 女友抬腕看表, “该走了, 要上晚班, 没你那么好命。” 女友穿好外套, 在她的面颊上吻了吻, 拎起皮包, 走出了酒馆。 她百无聊赖, 懒懒地看桌上的手机, 手机顶端的指示灯一闪一闪, 发着幽绿的光。 她真好命, 在这冷酷的异土, 用不着为谋生受气。 事实上, 她老公的阔绰足以让她在大街上招摇过市, 惹出蓝眼睛金头发之流的羡意或妒气; 她常常以之为乐, 觉得这是大杀洋人的威风, 弘扬中华的风貌。 但她的朋友们都很忙, 要上班, 要打工, 连逛街的时间也没有。 老公更忙, 忙得精疲力尽, 夜里倒头就睡。她总落单。 孤独是毒蛇, 想吞噬人的灵魂。夜深人静, 老公打着呼噜, 她失眠, 便起来看电视。 电视里正放着男女相悦, 她坐下来看, 竟看了进去, 原来电影里的女主角也是富豪之妻, 因老公忙而不得欢爱, 颇为失落, 便同一女友去了个很特别的俱乐部。 在那里, 她享尽人间温情, 身心得以恢复平衡, 回到家, 她竟觉得更爱自己的老公, 在老公疲倦之时, 她尽心以待, 小家庭气氛融洽, 两人世界和睦温馨…… 那夜, 她似有所悟地躺到老公的身旁, 在心里悄悄问: 人若平衡, 当然最幸福, 自己平衡吗? 自己爱老公, 但老公没空陪她, 那空间是否应被填充? 希玫从不相信女人能同时爱两个男人, 但她把自己想错了。 施浩出现的时候, 她被他的雍容大方之态折服。 那是在一个朋友家举行的晚会上, 他邀她跳了个舞, 在灯火阑珊处, 她偎依在他宽厚的温暖的胸前, 感觉他的呼吸吹进她的头发, 令她颤抖不已。 那晚, 她老公正在很远的地方忙着, 顾不上她。 希玫问施浩: “我喜欢你, 又爱我的丈夫, 我怎么办?” 施浩很爽快: “你是我梦寐以求的人, 做我的情人吧!” 希玫不愿离开丈夫, 也不能失去施浩。 有这两个人, 她的生活彻底充实了, 平衡了。 对于她, 丈夫是爱人, 施浩是情人。 她觉得爱人加情人才是“爱情”, 一个女人有了爱情, 便没白当一回女人。 纸包不住火, 希玫和施浩出入一些场所被爱说闲话的人注意到了。 事情传到希玫老公的耳里, 他摊牌了: “不用费口舌, 离婚吧!” “你不爱我了?” 希玫哭着问。 “你爱我吗? 你爱我, 会找个第三者?” “我爱你, 也爱他, 真的!” 她发誓一般地说。 “你竟然在我面前说爱别人!” 丈夫火冒三丈。 希玫哭成了泪人, 但无济于事, 丈夫绝不相信她的话。 两个人到底离婚了。 之后希玫找到施浩: “我现在只有你一个了, 我怎么办?” 施浩轻松地说: “继续做我的情人吧! 我很相信你的爱情哲学, 同时爱两个人才算有了爱情, 身心平衡。我快结婚了, 但你不用怕, 你是你, 她是她, 你们两个我都爱!” 希玫哭了, 哭得比跟老公离婚还要悲惨, “我受不了, 我受不了! 你一边搂着我, 一边想着她, 我受不了……” “为什么呢?” 施浩大惑不解, “你这是自相矛盾。” 希玫答应了, 她平生第一次感到自己离不开施浩。 但他俩的事又被施浩的新婚之妻知道了, 她大吵大闹, 骂施浩衣冠禽兽, 是寻花问柳之徒。 她说幸好她还没有同他生孩子, 要不她就走投无路了。 施浩同妻子很快地离了婚。 施浩开始恨希玫。 是因了希玫的缘故, 施浩才丢了娇妻, 他是多么迷恋娇妻的音容笑貌啊! 希玫只是块做做情人的料, 谁能娶她当老婆, 非要个第三者才满足的女人! 男人有个外遇什么的, 不算多大的事, 男人吗! 女人怎么行, 女人要有贞节概念。 可是希玫不让, 希玫要个家。 她苦苦哀求, 并说他们可以各行其政, 井水不犯河水。 她不知道施浩的想法。 施浩被逼急了, 大吼:“你走吧, 我再也不想见你!” 希玫哭成一个泪人儿, 绝望地走了。 当时是秋风扫落叶, 很凄凉的季节。 后来春暖花开了, 一个熟人碰上我, 相告在公园里见过希玫:她牵着两条狗, 说一条狗叫托马斯, 另一条叫马库斯, 两个都特别爱她, 忠心耿耿地跟着她。 巴黎:永恒的浪漫 萧舟 其实我有什么资格来描写、评说、议论巴黎呢?以全部六天的逗留时间?还要除去永远的、不管什么时间什么地方都不能减免的睡眠。即使一天16个小时泡在外面,96个小时你可以看什么?不过是浮光掠影、走马看花而已。但是我仍然服从内心的愿望,服从一种用文字诉说的习惯,表达涌动在心底如塞纳河流水般的情感。 巴黎能给我什么值得一说的感觉呢? 是震撼,是一种揉合了震惊、感动、感慨等等总之是目瞪口呆的感觉。 我不知道巴黎建城的历史——这从有关的教科书和宣传册上很容易查到。我可以说的是,巴黎是多少代人辛勤劳动的结果。这劳动里包含的是无限的精心与热爱,最后的积累便是这广阔辽远的物质世界,而最重要的是这物质所蕴含的精神性和文化性。 一个都市的建筑如果没有其精神性,那便是一堆如蜂巢般的水泥块而已。巴黎建筑的精神性是统一的,也归功于它对建筑风格的协调性的维护和有远见的城市规划。以著名的大教堂为例:巴黎圣母院的哥特式风格与圣心大教堂的穹顶造型各有特点,但它们的巍峨,不仅以建筑的辉煌,而且更以宗教的精神感召性呼唤你久已被压抑的激情。屹立在塞纳河边的巴黎圣母院,是游人必至的胜地,寻寻觅觅着雨果笔下丑陋而善良的敲钟人悲惨命运的余音。但是走进其中,深暗的环境,肃穆的气氛,香火缭绕,布道声声,使人“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难以分辨自身朝拜与观光的身份。圣心大教堂以蓝天为背景巍立高地,乳白色洋溢着安详圣洁的端庄气质,拾级而上,巍峨愈增,回首再望,巴黎城尽收眼底,薄烟淡云缭绕其上,是生气勃勃的巴黎! 在艾菲尔铁塔上望巴黎又当不同,在强风劲吹乱发飞扬里放眼巴黎,豪迈之情油然而生。满城建筑如精雕细刻的模型,蘩密精巧,均匀整体。俯视车流如蚁队,行人似尘粒。远望道路四通八达,交织如网。荣誉军人院、巴黎圣母院、卢浮宫、协和广场、大宫、凯旋门等等著名建筑指点可数。整个城市漫无边际地绵延开去,一直消失在天边灰褐色的云气里。云气之上渐渐发黄,接着就是碧蓝透彻的苍穹。巴黎好像覆盖了地球的一面! 想要仔细欣赏巴黎城的美丽还可以在凯旋门上环望,以此为中心的十几条大道如太阳的光芒射向四面八方,形成极其壮观的如“米”的图案,正面君临更为宽阔的香榭丽舍大街,直达有巨大旋转环车的协和广场,背面直通拔地而起的现代建筑——新城,各种现代材料、造型的现代建筑多集中在那里,高高低低,充满变化的节奏,而围绕凯旋门的每条街道两旁的建筑都高低相近,临街整齐如线,风格和谐统一,古香古色中传达着稳重与幽雅,甚至每栋楼房窗户的铁栏杆都充满了维多利亚风格、巴洛克图案、新艺术风格的各种装饰变化。巴黎的建筑是历史与艺术的见证。而正是对新旧城区的合理规划,使得这种见证清晰而有条理。 巴黎物质生活的蓬勃生气也震惊着我。在几条最繁华的商业街上,我被人的洪流裹拥着,在琳琅满目的商店里进进出出,吞吞吐吐,象大海里的一粒沙子般自然、普通,全然没有不相见容的异类感。这是一种物质生活的生机,也是一种庞大文化的生机。 在国内,当一种时髦到来,处处和文化挂钩的时候,我已听厌了饮食文化、风筝文化、茶酒文化的字眼,所谓文化唱戏,商业登台,其中充满了生硬的牵扯,是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渡时的无奈。所以,被人努力标榜的文化其实往往经不起文化的分析,而真正的文化是一种本质的、可以升华的东西,用不着涂脂抹粉地装扮。深厚的发展与积累自然地显现文化的意义,这当然不是俗文化与雅文化的论题。 如果从审美的和谐与丰富去看巴黎衣食住行的各个方面,乃至著名品牌的香奈尔手袋系列、琳琅满目的巴黎梦幻香水(其中一种叫“毒药”),你就会说,它的博大的完整性与精深的丰富性使它具有了雅致的文化性。巴黎的服装风格象温度计一样显示着最为新潮的时尚品味。巴黎的时装店是天下女人最向往的地方。如果考察巴黎服饰的每一个品种,即使是小小的胸饰,它的样式风格的丰富也足以使你完成一篇论文。 巴黎的商业文化不因过分重视功利而流于庸俗,香榭丽舍大街两旁商店的橱窗设计可作为证明。历史上巴黎是近现代艺术设计的发源地,以谢列特、劳特累克的海报设计为代表的新美术运动、兰比卡绘画风格的杂志招贴设计的新艺术运动,都以巴黎为基地。随后艺术上的创新运动都不断地对实用美术施加影响,艺术家们对商业设计的积极参与提升了商品以及广告形象的文化品质,也就在审美趣味上培育了巴黎人。自然,高级的商业文化需要更多的金钱来消费,这便是商业的残酷。巴黎高档与低档商店其间有着丰富的层次,适应着不同阶层巴黎人的需要,但是巴黎二字永远都是一个极有魅力的品牌。 什么是巴黎人?在商业街上漫步,人流滚滚,五颜六色的民族服装和与之相匹配的黑、黄、棕、白各色皮肤各种面孔的人可能都是巴黎人。巴黎容纳了太多的移民,也容纳了太多的豪华与贫穷。在巴黎的地铁、街头流浪着许多吉普赛人,他们漂泊天涯,最终落脚于巴黎,只是没有了曾经成为象征物的大篷车。巴黎的人种和阶层之丰富,是我所旅居的日内瓦难以望其项背的。因而任何一种文化都难以成为主流。任何一种生活方式都是对巴黎生活的补充与丰富。 塞纳河没有莱蒙湖的清澈,但是有手持酒瓶絮絮叨叨的醉鬼,横卧街边被地盖天的流浪汉,衣衫褴褛伸手要钱的乞丐,还有四处游走的抗议者和武装到牙齿因而面目不清的警察。美丽的香榭丽舍大街时常会演出各种各样的活报剧。我亲眼看到一群阿拉伯人游行,散乱的队伍仿佛从地而生,呼喊着什么口号在街边穿行,个个都是满脸的深仇大恨。警车缓缓伴行,鸣笛闪灯,爱丽舍宫前被封锁,防暴警察手持有机玻璃盾牌与警棍,大叉着脚一字排开,如临大敌。双方都是严肃认真地投入演出,而且演出的又是国际题材的话剧,令旁观的游客开眼。但是紧接着就是遭遇罢工的奥赛博物馆,工作人员要求提高工资关闭了展馆,让专奔印象派远道而来的游客看门上的罢工传单。活跃的各种罢工构成了巴黎一道独特的风景,它当然也是现实主义平庸故事的滋生地。警察当街捉小偷;商店玻璃门撞得粉碎;贫穷脏乱的街区墙上满是污秽的字句和涂鸦;怀抱婴孩的乞妇浪迹站台。 生活在巴黎的也有许多中国人。唐人街拐角招工的中文小广告在寒风中飘摇,张三李四寻工的广告那顿顿挫挫的圆珠笔迹仿佛告诉你闯荡海外的辗转经历,而他们的后代可能就是地道的巴黎人。中国福建青田籍华人有经营饭馆的传统,令人感到亲切的中文招牌呈现着亮丽的风景。我的朋友,有的在巴黎大学任教,传授着令洋学生神迷的中国书画传统艺术,有的以艺术家身份居留,有的被国内选派在艺术城的画室里短期进修,呼吸一下巴黎浓烈的艺术空气。 自自然然的,各国的移民们形成了自己民族的街区,在自己的圈子里继续演绎自己的生活文化,在传统中编织着大同小异的悲喜剧。是不是有最早和最悲惨的移民经历的黑人才与当地的融合最为彻底?最新出炉的2000年法国小姐有着明显的黑人血统。在世界性的体育比赛场地上,穿着法国队服的黑人比比皆是。 同样,也正是巴黎的容纳,形成了巴黎社会生活文化政治的丰富。巴黎不单能够容纳,而且始终对世界各个角落里的原创文化兴趣浓厚。去年中国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主办的“中国文化周”便在巴黎引起了强烈反响。各种展览、讲座、表演都吸引了众多的巴黎人观看与倾听。这种欣赏不仅热情,而且有着很高的品位。四川茶馆里的说唱艺人、陕西民间的剪纸婆娘、贵州的傩戏艺术都曾经被邀请到巴黎这个世界文化的大舞台来表演。其实,许许多多的大艺术家也都是在巴黎的艺坛上成功的,象西班牙的毕卡索、俄罗斯的夏加尔等等。于是,巴黎的每一个角落都隐藏了大大小小的梦想。 巴黎还具有世界上任何其他城市所无法企及的最大浪漫。它的浪漫是骨子里的,所以无时不生发在生活、文化的各个侧面。 我从来都认为埃菲尔铁塔是一个超凡脱俗的浪漫构想。身在320米高的铁塔之上,想它是在一百多年前那个时代所产生,就更觉得不可思议——不浪漫到极致无以产生。它的构想是匪夷所思,它的建造是造化奇迹。 艺术史上的浪漫主义就诞生在巴黎。浪漫主义绘画大师德拉克罗瓦的《自由领导人民》、籍里柯的《梅杜萨之筏》彪炳史册,大作家雨果的《巴黎圣母院》流传了一个动人的故事,还有唯美而浪漫的梅里美。从歌剧《茶花女》到大小仲马本身都充斥了浪漫的才情与情节。艺术的浪漫自不必再说,甚至政治都带有浪漫的色彩。从较远的巴黎公社革命到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学生、工人运动,直到近年充斥电视、报纸的绯闻:密特朗带着私生女公开露面,得到的是包括巴黎人在内的法国人的同情,与美国议员们对克林顿不检点的计较对比鲜明。 巴黎是近现代艺术人文思想的发源地。它浪漫而宽容。想当年卢梭在这里写下了《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社会契约论》、《爱弥尔》等重要著作。当时的巴黎当局曾缉捕他,但在他逝世十六年后,仍然把他的遗骨迁进巴黎的“先贤寺”。埋在里面的还有与卢梭针锋相对的思想家伏尔泰,可以继续在地下面对面地笔战。 巴黎的大大小小博物馆、美术馆是艺术的殿堂,让你流连忘返,乐不思蜀。在卢浮宫里我尽管有心理准备,但仍然愣了、傻了,不知道从哪里细观精看。大画置于高墙,退远才见整体,小画齐于眼际,贴近方见精微。这里不仅有举世闻名的达芬奇的《蒙娜丽萨》、古希腊的雕塑《维纳斯》,萨摩塔斯的《胜利女神之翼》,还有我早已熟知的一些著名画家和他们的作品,象波提切利、拉菲尔、米开朗基罗、提香、卡拉瓦乔、凡爱克、伦勃朗、鲁本斯、维米尔、安格尔、达维特、德拉克罗瓦、籍里柯等等,等等,似乎卢浮宫网罗了世界艺术史上所有有名画家的作品,而且还把世界各个民族历史文明积累的艺术品通过各种手段搜集在宫中,古希腊、古埃及、古代东方的艺术品包罗万象。卢浮宫是世界艺术博物馆之最。当然,还有专藏印象派的奥赛博物馆,还有凡尔赛宫、大宫。管道支架暴露的蓬皮杜中心则从里到外都透着现代气息,建筑前的现代雕塑象是戏谑的玩笑,却严肃认真地反映了时代精神。而在近年建成的科学城里,展示的内容表现了巴黎在科学文化方面幻想性的前瞻,360度的穹幕电影让观众如痴如醉。 巴黎富于激情,但是并不偏激。想象力与宽容是巴黎的两大优点。浪漫当然是幻想得以展翅飞翔的重要基础,宽容则是幻想得以实现的重要条件。华裔美籍建筑大师贝聿明建在卢浮宫广场上的玻璃金字塔就是明证。拂晓雨中看金字塔是一次难忘的经历。从卢浮宫的地铁口上来,街面依然夜色深暗,行人稀少,端庄稳重的卢浮宫沐浴冬雨,从希里留馆的拱道就见晶光闪耀,走向前去,豁然开朗,广场上的三角形玻璃金字塔里面灯火辉煌,金属支撑结构处处反射着金辉,仿佛晶体的奇异折射。地面的水池、地面的积雨反映着灰蓝色的天空,映照着迷离的金字塔。玻璃金字塔与卢浮宫的轻盈与厚重、透明与实在、沉着与空灵,在造型、材料、审美上的种种矛盾性对比,当时当然引起极大争议,但是最终巴黎的宽容大度使它得以建成——现在看来金字塔俨然卢浮宫古装少女胸前的一枚钻石胸针,对比使她们相得益彰…… 巴黎也是一个矛盾体。如此复杂众多的种族文化,却能在大的格局上稳而不乱,气贯五经六脉,值得研究。有理性的激情总是一个民族的幸运。无理性的激情会在不恰当的时机焚毁别人,也焚毁自己。控制激情与理性的艺术使巴黎充满生气和灵性,不要求主流与非主流的区别,不要求本本意义上的是与非,而只要求你自己的存在的是与非,于是巴黎就丰富了,巴黎就好看了,靠在塞纳河边的矮墙出售巴黎的旧地图、旧书画、旧的新美术运动时期的海报;在爱丽舍宫前高喊你要求的权利与自由;在破旧失修的石墙上胡涂乱抹;在如蜘蛛网般的地铁里高歌一曲,然后伸出你的手;或者在路边咖啡座上抽着香烟,品着咖啡,海阔天空地悠然闲聊…… 据说,巴黎人的侃大山是世界有名的,虽然中国人曾经“十亿人民九亿侃,还有一亿在发展”,但是今天的中国人已经忙碌地放弃了侃业,即使有所闲聊,也是权钱色三字,远不如巴黎人侃得广泛而又极至。我曾经在香榭丽舍大街漫步,街两旁的酒馆、餐馆、咖啡馆将阳伞与桌凳扩展到街边。几杯饮料,两三人间,以大街繁华的世象为背景,就可以展开悠长的人生对话,谁知道哪个就是萨特一样的哲学家呢?个体生命的多姿多彩装饰着巴黎。太过完美的东西常失之于单调而乏味,一般的富足的巴黎人的生活就象一些七、八十年代的法国电影的典型特征:没有激动人心的情节高潮,没有曲折婉转的事态发展,只有几个普通人物没完没了的主旨含混的对话,体现了这种生活对精神发展的扼制。其实,生生死死、艰难与辛酸、欢乐与悲痛不因物质富足而平淡,心路历程应当有更为扩大的范围,就像在埃菲尔铁塔上鸟瞰巴黎,那无限延伸遥远至天际的似乎无穷无尽的巴黎,有着巨大莫测的可能性。自我的完善和道德的完美,不能代替个性的复杂与人生的丰富,惟恐精神文明与道德的发展束缚人类最有意义的个性自由。多样化是人类思想的本质,或者说应当成为本质。那么这样一想,完善完美对于绝大多数都是过高的要求,所谓局限也应当是个人的一部分,不必太过计较。写到这里,我就忆起曾经走过的蒙特马高地上小街早年铺就的碎石块路,在雨夜时分反射着路灯、车灯、家户灯光的点点闪烁,宛若清夜时的一天繁星……真好比所有巴黎人丰富而湿润的让人流泪的人生。平凡也同样令人感动。 我也震惊于巴黎强大的生存与发展能力。在巴黎的几天里完全靠地铁通行各处,没有坐一次地面上的交通工具。能够把底下掏空,建成如此巨大的交通工程——一个充满故事的地下世界,巴黎人还有什么干不成?但是一脚就要踩进2000年的巴黎却遭受了一场飓风灾害的袭击,连艾菲尔铁塔上显示倒计时的灯标都在即将到达2000的几小时前停止显示,是拒绝进入新的世纪?浪漫的巴黎人依旧在香榭丽舍大街狂欢,艾菲尔铁塔依旧焰火缤纷,这能否预示巴黎依旧的辉煌? 有许多关于巴黎的书。新人有杨立新的《风伴我行》,描绘了留学旅居时交往的巴黎人和美妙的巴黎饮食,是在心情不错的状态下没心没肺的絮叨;旧人有大名鼎鼎的中国外交家顾维钧的夫人所撰的《没有不散的筵席》,记述了二战时巴黎的上流社会社交生活景状,是辉煌若云烟的忆旧,不免流露骄人的心态。但她说:“北京和巴黎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城市……就纯粹的美而言,巴黎和北京是无与伦比的。”这是肺腑之言。然而,现在的北京城貌已经不是顾夫人眼中的北京了,更不是建筑学家梁思成先生所向往的北京。相比之下,让人生发的感慨就更加由衷。 胡思乱想集(六) 胡思 胡思语录 众所周知,胡老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出口成章,字字珠玑;隽言妙语,俯拾皆是。惟其如此,对自己平常写的片言只语,容易漫不经心,随意散置。最近弥高女士整理旧物,翻出几则胡老年轻时写的语录,大喜过望,命胡老立即抄出寄给《文荟》发表。并指点曰:“《文荟》读者,都是些有深度的高级知识分子,你给人家写点这类的东西还差不多,写那些下棋输棋、不务正业的劳什子有啥意思!”胡老对这种事情一贯从善如流,对弥高女士尤其是言听计从,因特抄录几则寄上,以飨读者。 1、 占着茅坑,不宜拉屎 解:凡是茅坑,一旦有人占住,立刻成为奇货可居,这时绝对不宜拉屎。如果拉屎,茅坑便只剩下形而下的使用价值,不再稀罕了。这就如弥高女士绝不会拿胡老献给她的那颗二十克拉钻戒去切玻璃,因为一切,钻戒就立刻与工业用钻等值,戴在手上又笨又重,像长了静脉瘤,还好意思唱“长得胡老带笑看”乎? 2、 雷厉风行,切莫当真 解:这事胡老有切肤之痛,不得不说。某年克总统在勤解西装裤拉链之余,忽然雷厉风行,要提高效率,要猛减预算。胡老奉公守法多年,初逢明君,立即兴致勃勃地采取措施。一年之内,效率提高50%,预算削减25%,还多长个心眼,预留10%压缩余地。岂知别人动也不动,倒是胡老手下不但工作量增加,预算减少,连那预留的10%也被别人分掉。原来:雷厉风行也者,雷声大、雨点小,风过即行也。胡老却作了傻乌龟,自己伸长脖子,被人砍了去。 3、 小人易躲,君子难防 解:胡老最怕毛遂自荐凑上来帮人忙的哥儿们。这种人的杀手锏是“像我这样‘助人为乐’的正人君子,你难道都信不过吗?以为我无能吗?怕我居心不良吗?”结果是,他忙还没有帮,你已经欠他的人情了,只好赶紧道谢,还得道歉,甚至提前请他吃饭。若是真小人,他的动机一眼可以看穿,躲起来容易。碰到乘人之危的伪君子,真还需要一点道行才对付得了。 4、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也不吐葡萄皮 解:吃葡萄也好,不吃葡萄也好,横竖不吐葡萄皮,叫人讳莫如深,就是没法知道你肚里有多少斤两。这是处世基本诀窍。只有像胡老这种天字第一号傻帽,才会有啥说啥,没啥说没啥,让人看个一透到底,犹自喜滋滋地以为“诚实是最好的政策”。其实诚实是最狗屁的政策,是统治者麻痹老百姓的鸦片。坚决不吐,才是上策。 5、 吃葡萄,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大吐葡萄皮 解:这是上一条的补充和发展。不论吃与不吃,统统吐他个天花乱坠,日月无光,叫人不分虚实,晕头转向,只好听从调遣。但是空口吐葡萄皮需要极高的造诣,智商不到200,想都不要想。此外,还必须高人指点,临场面授机宜,方可万无一失。凡夫俗子者流和记忆力欠佳的人,应有自知之明,不要犯前言不对后语的毛病,最好勤练“初阶”,坚持“不吐政策”,自保足矣。 芝麻绿豆集(序) 博 朗 序 每次回到国内休假的时候,亲戚朋友总会问我许多关于瑞士的问题。他们对瑞士的事情很感兴趣。 这促使我很早萌生了一个想法:如果我把自己在瑞士的所见、所闻、所历、所感写成文字,岂不是一件有趣的事?如能写出来,对想了解瑞士的人一定多少会有帮助吧? 因工作忙,又因很少动笔,这个想法就一直是想法而已。一个偶然的机会使我遇见了《文荟》的主编韩先生。他热情地向我约稿,大有赶鸭子上架的劲头。 盛情难却的同时,我也意识到这可能是实现我的想法的一个好机会。不妨试试吧。我于是答应他写一个小系列,姑且起名为“芝麻绿豆集”。我要写的都是小事情,像芝麻、绿豆一样。《文荟》读者如愿意在闲暇之时读一读这些“芝麻绿豆”,实在是对我的鼓励。我也恳切地希望得到读者的指正。 芝麻绿豆集(1) 养猪人受恐吓 日内瓦郊区有一个小村子,叫“萨提尼”,这里有一个养猪场。最近一个星期以来,养猪场的经理不断收到匿名的恐吓信、恐吓电话。光是恐吓信就有几百封。有的信纸上还画着十字架,甚为恐怖。养猪人为什么遭到这么多人仇恨呢? 仇恨是由一份杂志刊登的一篇文章引起的。这份杂志是“瑞士法语区反对动物饲养工厂协会”办的,在瑞士法语区各州分发,印刷量不小。刊登的那篇文章批评这家养猪场虐待动物,同时附上了大幅照片。从照片上看,一只只母猪分别被关在用铁管子围成的小巧的格子里。 这个养猪场已有五年的历史。养猪场经理认为这篇文章的批评歪曲了事实。他介绍说:“我们共养了300头产崽儿的母猪。猪崽儿供应各地农民饲养,猪崽儿养大后送往屠宰场。我们这里每星期平均有15头猪下崽儿。由于工人有时不在跟前,便会发生小猪生下后无人照管死了几个小时的情况。那篇文章的作者来到这里正遇见了这种情况并拍了照片。” 经理接着说:“母猪生崽儿的时候,有时变得很凶,这时就不得不把母猪圈在狭窄的地方,防止母猪相互争斗,也是为了怕小猪被压死。生崽儿的时候,母猪往往要原地不动卧几个小时。但所卧的地面是加过温的,有35度以上,母猪会感到舒适。现在我们还给母猪铺上了一层麦秸。”这位经理解释得很仔细。 那么,萨提尼养猪场的情况违反了现行的法律吗?日内瓦州兽医服务处和动物饲养监督委员会曾多次派人对养猪场进行检查。 州兽医服务处的兽医阿斯特丽·罗德女士说:“我们没有发现任何违反动物保护法的情况。只是某些猪圈地面铺的不是锯末,而是碎木屑。这种情况一经指出,马上就改正过来了。但是我们也发现,这些动物没有消遣、玩耍用的嫩圆木。早在一年前法律就规定了养猪人必须为每头猪配备玩具。” 罗德女士补充说,她不得不对养猪场罚款300元。但是这个养猪场的缺点与本州其他动物饲养场的情况相比,算不了什么。“几年前,我曾经迫使一养牛的农户把牛卖掉,那人养了30多头牛,但照管得不好。这家养猪场要是做得很差的话,我也会采取措施的,但情况显然没有那么严重。” 养猪场是一家公司的下属企业。该公司的董事长克劳德·昂索兹先生对那篇文章很生气。他说:“文章附的照片是未经我们允许而拍摄的,这本身就构成了违法。但我们不打算对作者进行起诉,尽管我们感到震惊,因为我们总是悉心地照管我们所养的动物。照管得好对我们自己有好处。我们养的猪崽儿是为了出售,这些猪崽儿应该是健康活泼的。如果照管得不好,把猪都圈在很窄的地方,它们就不会这么健康了。” 《文荟》作品总目录 (1997年11月至1999年12月) 1997年11月创刊号 (1) 人文荟萃·水到渠成 (代创刊献词)………………………韩百愈 (2) 姥爷…………………………………梦 儿 (5) 好心人………………………………子 张 (6) 布达佩斯半日………………………余 璎 (7) “乡村小伙”——约翰·丹佛……枫 林 (9) 怀古三绝……………………………人 云 (10) 老韩不快活…………………………游三洲 (11) 祸从口出——忍气制怒……………真 人 (12) 关于“他妈的”的随想……………丹 田 (14) 德武,你走好………………………林 谷 (15) 最后的火花…………………………小 苏 (16) 望德武作品三则 ………………华忠超代序 (13) 英文字源趣谈…………………………T. T. (13) 小幽默………………………………卞 卡 (17) 稿约…………………………………编辑部 1998年第1期 (1) 编者的话……………………………枫 林 【游感录】 (2) 似曾相识燕归来……………………韩百愈 【往事追忆】 (4) 浪漫的选择…………………………方 族 (6) 开不满的山花………………………马 戈 (8) 在晨曦中醒来………………………李 欣 【文艺欣赏】 (9) 为爱而生,为爱而死………………言 射 (11) 窈窕淑女……………………………楚 歌 【修养篇】 (12) 怒可怒,勿迁怒……………………吴 军 【生活情趣】 (15) 园子活儿……………………………祝 欣 (17) 看彗星………………………………愚 人 【随想篇】 (18) 虎年说虎……………………………虎 子 【诗词】 (1) 浣溪沙·宜无恨 ……………………白羊巳 (5) 追求…………………………………晓 梅 (13) 影子终究是影子……………………志 刚 (9) 英文字源趣淡…………………………T.T. (18) 小幽默………………………………卞 卡 (14) 稿约…………………………………编辑部 1998年第2期 (1) 编者的话……………………………… 枫 林 【往事追忆】 (2) 吃的回忆……………………………… 石 溪 (4) 黄鱼…………………………………… 游三洲 (7) 大学时代……………………………… 言 射 【人生感怀】 (8) 昨日黄花……………………………… 方 吾 (9) 祥林嫂情结…………………………… 李 欣 【文艺欣赏】 (10) 谁人把笔著红楼………………………人 云 (12) 贝多芬的交响曲………………………秦 鹰 【生活情趣】 (14) 陪子练琴………………………………言 射 【哲理寓言】 (16) 听来的故事……………………………马 戈 (6) 秘密……………………………………理 智 (11) “婚姻辩证法”………………………信 夫 【诗三首】 (1) 读《文荟》有感(二首)……………易 言 (1) 读易言诗有感…………………………吾 易 (17) 小幽默…………………………………卞 卡 (17) 关于《窈窕淑女》的一点更正…… 编辑部 (15) 稿约……………………………………编辑部 1998年第3期 【编者的话】 (1) 放牧与耕耘…………………………… 韩百愈 【抚今思昔】 (2) 外省人…………………………………陈漱意 (6) 孝子孝女………………………………游三洲 (5) 中秋节…………………………………言 射 (16) 公主之死与“帕巴拉齐”……………枫 林 【红楼漫笔】 (3) 曹雪芹与“冷香丸”…………………人 云 【生活与旅游】 (8) 刺猬客人………………………………芹 曲 (14) 房主大会………………………………高 生 (10) 罗马车站记事…………………………河 迈 【语言与沟通】 (12) 如是我闻………………………………鲁 夫 (5) 健身不忘娱乐……………………………T.T. 【嬉笑怒骂】 (13) 胡思乱想集(一)…………………… 胡 思 (4) Internet上传来的笑话………………鸵鸵生 【诗一首】 (1) 铅的菩提 ………………………………公羊巳 1998年第4期 (1) 编者的话…………………………………编辑部 【乡土传奇】 (2) 枣红马……………………………………西 山 【文艺欣赏】 (4)弦上魔指…………………………………秦 鹰 (7) 原汁加原汤………………………………发烧友 (8) 我释《红楼梦》的“一从二令三人木”人 云 (18) 帕格尼尼的提琴……………………琴 趣 【生活随笔】 (9) 幽居随笔三则………………………梁均国 (12) 吃鱼脑………………………………聪 明 (13) 友谊…………………………………巩 勉 【旅游见闻】 (14) 南美印象……………………………木 丁 (16) 纽约的乞丐…………………………陈漱意 (17) 矛盾的意大利人……………………游三洲 【庄重与诙谐】 (16) 胡思乱想集(二)……………………胡 思 (19) 如是我闻……………………………鲁 夫 【诗歌·杂谈】 (1) 缠绵(诗一首)………………………公羊巳 (11) 喝茶有感(诗一首)…………………匆 匆 (6) 英文字源趣谈: Auld Lang Syne……T.T (7) 稿约…………………………………编辑部 1999年第1期 (1) 编者的话……………………………编辑部 【往事追忆】 (2) 恽叔叔………………………………游三洲 【乡土传奇】 (7) 鸡食…………………………………西 山 【旅游见闻】 (9) 回乡见闻……………………………竹 音 (18) 达喀尔书简…………………………游 子 【文艺欣赏】 (11) 古书今读……………………………朝 风 (13) 漫谈蒙娜丽莎………………………萧 舟 (15) 朵拉: 哭泣的女人…………………李 欣 【生活随笔】 (17) 看车相………………………………言 射 (20) 元旦漫步……………………………马 戈 (16) 在瑞士看卡通片……………………萧晓舟 (12) 胡思乱想集(三)……………………胡 思 (8) 稿约…………………………………编辑部 1999年第2期 【编者的话】 (1) 夏季的喜讯……………………………子 张 【乡土传奇】 (4) 龙王庙………………………………西 山 【莱蒙闲步】 (2) 不朽,是一堆顽石?………………亦 云 (13) 春的第一天……………………… 韩百愈 (9) 说树 ……………………………… 萧 舟 【诗情话意】 (14) 曼谷诗情 (六首)…………………赵光新 (8) 巴尔干,孤儿寡妇……………… 公羊巳 (8) 凭吊科索沃……………………… 三月潮 (1) 太阳……………………………… 袁方客 【童年旧事】 (17) 笑姨……………………………… 小 波 【神州内望】 (15) 浮光掠影祖国行………………… 李 欣 (11) 台湾亚东剧团演出观感………… 非 也 【胡思随笔】 (19)登山“小天下”记……………… 胡 思 1999年第3期 ( 1 )编者的话………………………………编辑部 【乡土传奇】 (17)社虎………………………………… 西 山 【生活随笔】 ( 1 ) 外国人,外国语 — 偏见与傲慢… 可 理 ( 3 ) 汽车的灵性 ……………………… 侯 勇 (21) 减少飞行事故,胡老有妙方…… 胡 思 【人生感悟】 ( 4 ) 感情教育………………………… 游三洲 ( 6 ) 罗斯医生………………………… 李 欣 (11) 山 缘………………………… 人 云 【旅游见闻】 ( 9 )夜赏威尼斯……………………… 伍 飞 涣 ( 8 )仲夏音乐节……………………… 萧 舟 (12) 初访荷兰………………………… 寂 晓 (14) 海行日记………………………… 马 戈 【抒情小诗】 ( 3 ) 赵光新诗二首…………………… 赵光新 (16) 诗的自白………………………… 合 铸 【稿约和征文启事】 ( 5 )稿约………………………………… 编辑部 (9) 2000年特刊征文启事……………… 编辑部 1999年第4期 (1)编者的话 …………………………… 韩百愈 【文艺评论与欣赏】 (2) 评西山的"龙王庙"………………… 江山明 (4) 可喜的探索………………………… 管 见 (18) 日内瓦艺术随笔二题…………… 萧 舟 【生活沧桑】 (5) 申城故事………………………… 寂 晓 (14) 青青……………………………… 卉 纳 【特别报告】 (11) 金三角美斯乐游记(上)……… 庄 子 【乡土传奇】 (15) 蛇咬……………………………… 西 山 【生活随笔】 (20 诚实与偏见……………………… 游三洲 (22) 胡思乱想集(五):弥高女士赞… 胡 思 【诗歌与幽默】 (1) 赵光新诗三首…………………… 赵光新 (23) 给欣……………………………… 马 戈 (23) 之所以为律师 …………………… 庭外汉 【启事与稿约】 (21) 2000年特刊征文启事…………… 编辑部 (13) 稿 约……………………………… 编辑部 22 文 荟 · 2000 · 第1期 1 文 荟 · 2000 · 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