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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城故事
(二)(上) 寂晓(一)
阿发扒开鱼鳃,抽出临时当作拖绳用的短裤,在江滩上一个浅水坑边蹲下来,把短裤涮了涮。这条短裤又腥又脏,早已分辨不出原色了。他把鱼留在浅水坑里,拿起短裤使劲绞了绞,然后走上江堤,把它摊在江堤斜面的水泥板上,用手抹平了,冲太阳晒着,同时也让水泥板烘烤着。接着,他又转身走下江堤,拾回一块约一尺见方的破板,也顺手在水坑里划拉了几下,放在堤上的短裤边当作座垫,以免被太阳晒得发烫的水泥板烙他的光腚。阿发面对淞江坐在板上,忽然肚子里有一阵啮噬般的感觉。他知道刚才为捞鱼游得太远,体力消耗太大,肚子又饿了。于是,他习惯地屈起双腿,两手环抱两膝紧贴着肚皮,这才觉得好一些。他顺势把下腭伏在膝盖上,目光越过还在江滩上玩耍的小伙伴们,眺望着江面上来来回回的大小江轮和舢板。
那条留在脚下浅坑里的大鱼,已被江轮的螺旋桨削掉了半边脑袋。这是他和小伙伴刚才在江滩上玩时发现的。当时,他们在落潮后的江滩上追逐着浪花戏耍,突然抬头发现远处江面上漂着一条大鱼,鳞片在阳光和水波折射下一闪一闪的。大家仔细观看,只见它随着波浪的起伏上下漂浮,似乎不会游动。小伙伴们猜想,这可能是一条被江轮打晕的大鱼,但谁也不敢肯定。有人提出,谁敢过去看一看,说不定可捞到一个大外快呢!伙伴们望了望江面的那段距离,一个个面面相觑,没人站出来应承,只是把眼光投向阿发,因为只有他的水性最好,胆子也最大。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阿发鼓起勇气说:“我去。谁愿意跟我一块去?”他希望找一个同伙结伴。见小伙伴中没有人响应,阿发有一些恼火,“那好,如果是一条大鱼,就归我一个人了……”,说着用眼睛扫视着小伙伴们。他们一个个避开阿发的目光,垂着眼皮,搭拉着脑袋。于是,阿发就独自扑入江中游向那条大鱼。留在江滩上的小伙伴们瞪大了眼睛,屏着气看他一点一点地向前游去。 其实,他们谁都想要那条大鱼,只是他们觉得江面那段距离实在太远,没有一定的本事和耐力是游不过去的。此外,更重要的一点是害怕。大伙嘴上虽没说,肚里都明白。他们怕万一那不是一条鱼,是一只“江猪”就糟了,说不定小命也没了呢!家里的大人们一再警告,不许下淞江游泳,江里的“江猪”很凶,会吃人。但是“江猪”究竟是什么样子,谁也没见过。
其实,阿发也听说过“江猪”。为此,他曾特地问过父亲阿宏。父亲告诉阿发,爷爷最早的时候是捕鱼的,曾在淞江里抓到过一条近二米长的“江猪”。后来,有人告诉爷爷,当地人早先叫它“江豚”,后来不知怎么被讹叫成“江猪”了。它的学名叫“中华鲟”或“达氏鲟”,是一种大型鱼类,最长可达三米。这种鱼也许长相有点儿凶,但绝对不会吃人。因此,阿发并不怕什么“江猪”。让阿发感到恼火的是,平时干什么都喜欢成伙结伴的朋友,到了关键时刻,竟然一个个都往回缩。为此,他也就懒得告诉他们“江猪”的真相了。即使告诉他们,他们也未必肯相信。
当阿发终于拖着那条大鱼出水时,小伙伴们顿时欢呼雀跃,像迎接英雄般地把阿发围在了中间,还有几个孩子不时羡慕地伸出手摸那条大鱼,咽着口水发出唧唧声,就跟尝到了香喷喷的红烧鱼一样。此时,阿发似乎全然忘了刚才一个人孤零零地下江捞鱼时的不悦,沉浸在一种成功者的得意之中。他把鱼拖到堤边,准备休息一下,晒一晒短裤,然后再扛着鱼回家。他实在太累了。
阿发身后的地皮和眼前的这片江滩,是二年多前淞江造船厂征用的农田。为此,当地的农民都按政策转成了船厂职工。阿发家就在船厂后面的“淞江新村”里。暑假,不少淞江船厂职工的孩子喜欢结伴来江滩上玩。他们掀开江滩上的石块,抓眼镜片大小的江螃蟹,或用一个破竹篮,捞起一团淤泥,在水坑里洗,最后篮底会剩下一些指甲盖般大小的蛤蜊,但这些水货只能玩不能吃,因为江螃蟹无肉,哈蜊绝大多数是空壳。据说,这是江对面炼油厂排出的污水造成的。如果运气好的话,碰巧能抓到落潮时留在滩上水坑里的几条虎口长的鱼儿。有时小伙伴们什么也不抓,大家一起爬到一条歪着身子的破炮舰上玩。这船半截埋在淤泥里,半截露在江滩上,只有落潮时才上得去,涨潮时就淹没在江水里了。据说这条战船是被日本人飞机炸毁的,躺在那好多年了,浑身都是铁锈。在孩子们眼里,它是一条真正的能打仗的战船,爬到那倾斜的船塔上,迎着江风,眺望江面,梦想着自己驾驶着这条战船出航……。
今天,阿发没有功夫做这个梦。他很实在地想到,爸爸住院半年多了,一直未能好转。上次随妈妈去医院,看见病床上躺的爸爸,一头乌发变得稀稀落落,两只深深凹陷的眼睛,一双瘦骨嶙峋的大手,他几乎无法相信,这就是原来身体壮实的父亲。自那以后,妈妈老在说得给爸爸补营养。可是,家里根本就见不到肉。每天都是带糠壳的麦片薄稀粥加“光荣花”。“光荣花”名字起得挺好听,实际上就是卷心菜外面的老叶帮子,在水里煮了好长时间也嚼不烂。由于平日里极少闻到油腥味,肚子就跟永远填不饱的空洞洞,一会儿就叽哩咕噜地饿得慌。偶尔,家里买到一点豆渣,妈妈就从锁着的柜子里拿出工会额外配给的菜籽油,炒了之后,让阿发和弟妹三人一人尝一口,然后,就送去医院给爸爸了。每次妈妈从医院回来,神情都十分沉重。听大人们说,现在是自然灾害时期。什么是“自然灾害时期”,阿发有些似懂非懂,总归就是很不好的意思。他想,今天这条大鱼一定会让妈妈高兴,给爸爸做上好吃的,补养身体。爸爸有了营养,病很快就会好的。 阿发兄妹三个一直盼望着爸爸早日康复出院。往日船厂下班的笛声鸣过之后,他们兄妹三就开始不停地往窗外张望。爸爸回家时会用胡子茬扎弟妹们俩的脸蛋和脖子,哈他们的痒痒,逗他们玩。阿发心里有什么事,都愿意跟爸爸说,因为爸爸不会像老师一样地讲大道理,而是像朋友似地与阿发谈天聊地,有时甚至教阿发一些制作玩具的小技巧。爸爸在他的心目中不只是父亲,而且还是最亲密的朋友。自爸爸住院后,家里再也没有这种欢快的气氛了。
想到这里,阿发站起身,套上了晒在水泥板上已大半干的短裤。接着,他走下护堤,拔了一大簇江滩上的水草,把水草拧成三个小股,学着小阿妹编小辫的办法,把水草交替地绞在一起,编成一条结实的草绳。接着,捞起浅坑内的那条鱼,用草绳穿过它尚存的半边鱼鳃,背转身子蹲下,把草绳从背后搭过肩膀,一手在胸前拉紧,随后一使劲起身,就把那条鱼背了起来,然后弓身向前,右手紧紧拉着草绳,左手不时地撑一把陡斜的水泥护堤,一步一步地往堤顶上攀。
他刚刚蹬上堤顶,就听见有人用严厉的口气问:“这条鱼是哪来的?是堤内养鱼塘内逃出来的吧!”阿发放下肩头上的鱼,循声抬头一瞧,只见那人臂膀上戴着一个红袖章,印着“警卫”两个黄字。他个子矮敦敦的,比阿发自己高不了多少,年纪似乎不大,头发却稀稀的,长着一幅铁板脸,一对小眼睛里闪露着几分狡黠。
(二)
他的本名叫“胡淮濉”。这个名字既难认又难记。村里人都唤他的小名“阿水”,也有恨他的人背后叫他“歪水”或“坏水”。“ 淮濉”也不是他母亲给起的名。在他出生前,信佛的母亲曾让一个瞎子算命先生给他卜过一卦。那瞎子先询问了孩子父母的年庚生肖,然后口中念着天干地支,按金、木、水、火、土,掐手指一算说,这孩子命恶,“火”气太冲,缺“水”。“火”盛生邪,易伤人。因此,生女克夫,生男克妻,殃及父母亲友。生前 “克”人太多,死后恶贯满盈,势必打入地狱,遭油煎火熬。瞎子先生这一番恶咒,言之作凿凿,煞有介事,把阿水妈吓得冷汗直冒,赶紧讨教有什么办法可以回避。算命先生摇了摇头,说了一声“难!”之后就不再张口了。阿水妈赶紧又塞了一把钱给瞎子,心如火焚地央求。过了好一阵,瞎子才若有所思地说,不妨从父母任何一方的祖籍地找一个带水字偏旁的地名为孩子的正名,以“水”却“火”。除了平日里吃素避荤外,还必须时刻铭记待人处事以善为本,兴许能保平安。然后,瞎子算命先生按阿水妈的祖上原籍,给腹中的胎儿起了个“淮濉”的大名。
阿水妈原籍安徽淮北。淮北土地贫瘠,年年欠收,加上淮河经常泛滥,淹地毁屋,淮河北岸一带不少百姓只得弃耕挖煤。掏煤工是最危险最苦最脏的活。井下煤窑经常冒顶出人命。由于井下温湿阴暗,掏煤工们一年四季几乎都赤身裸体地下煤窑干活,绝大部分掏煤工都学会了喝酒,以酒驱湿壮胆,为此也就染上了酗酒的恶习。由于掏煤工十分贫穷,生活压力大,借酒打老婆小孩发泄已是司空见惯的事。因此,也常有些老婆受不了而逃走或改嫁。阿水妈很小的时候,她母亲就因为受不了她父亲借酒撒疯的毛病,早就弃家出走了。后来,父亲又在一次冒井事故中丧生。她先被一家远亲收养,不久,遇到一个人贩子说可以带阿水妈去申城当契约工。远亲便收了两块大洋,把阿水妈交给了人贩子。人贩子把她买给淞江边农村一家姓胡的当童养媳。那胡家有个病病怏怏的傻儿子,想买个童养媳讨喜冲恶。结果,童养媳却被胡家公公扒了灰,怀上了阿水。当初,外人不太知道,家里人都清楚。阿水出生后不久,那家的傻儿子就死了。公公对阿水不错,还送他上了学,读完了小学。阿水十四、五岁那年公公死了。公公一死,胡家婆婆马上就翻了脸, 想方设法欺负阿水母子俩。不久,外来的童养媳带着儿子被赶出了家门。谁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几年之后,天下大变,村里划分阶级成份时,阿水母子俩被定为贫农,那胡家被划为地主。当时,阿水刚好二十岁出头,斗起胡家地主婆,一点也不含糊,成了积极分子。由于他有一点儿文化,特别会耍嘴皮子,加上他见了领导又会拍又会奉,工作队真让他给蒙住了,推荐他当上了村里生产队会计。
不久,工作队撤走后,他就成了生产队长和党支书之下的第三号人物。阿水干地里活不行,尤其吃不了苦,却特别爱扛着会计牌子到处压人。大家对他很不满,但又没有太大的办法。队长和支书也不是不知道他这个人。一方面工作队是上面派下来的,碍着这层关系不好随便撤换他。另一方面,当时村里也实在找不出另一个成份好又会记帐算工分的人来干这差事。为此,阿水就显得越发趾高气扬、目中无人了。阿水妈常常规劝儿子,待人要善,不可气焰太盛,来世才会有好报应。阿水根本就听不进去。阿水妈只得暗自叹气,想想当年那瞎子算命先生的话,还真有点道理。
说起来,阿水自己也是满肚子牢骚。自从生产队的土地按农转工的政策被征用后,村里绝大多数人已经分配了工作。壮劳力几乎都去锻铸车间当了铸模工。十八至二十来岁的小青年都当上了各类工种的学徒。连村里几个不起眼的丫头们也都上了天车工,每天高高地坐在横跨车间两头大梁的大吊车上,驾驶着操纵杆和吊车,好神气!过去,这些人见了阿水,谁都得让他三分。如今偶尔碰见,他们口里仍客气地叫他“阿水”,但是那腔那调,在他听来就跟嘲笑他似的特别难听。如今人家都有了正式工作,不再靠他记工分了。
自全村农转工以来,已二年多了,惟独他阿水至今还没正式分配工作。据说,像他那样三十多岁的人,干铸模工没那个体力,也不愿干,让他当学徒年纪又太大,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法安排。这时船厂正在扩建,没来得及建围墙,常有一些外面的闲杂人员跑到厂区里来游逛,正需要加强厂区警卫,看护工厂器材,因此,上面就把阿水派给勤杂处,让他临时看管新征的地皮。实际上这块地皮征来后,由于资金不足,短期内还不能全面开工, 除了一片弃耕长草的荒田外,基本上没有什么好看的。阿水因工作尚未正式分配,无法确定工种级别,每月只能按工作日领取津贴,跟临时工一样的待遇。阿水觉得整个儿的低人一等,想起来就窝囊。回想当会计那会儿,虽说是农民,但他的心情却特别舒畅,日子也好过,要想整哪个人,随便找个借口就可以扣他几个工分,别人还不敢吭声。当然,他知道人们既恨他又怕他。然而他心里十分清楚,他们拿他没办法,就连队长、支书也管不了他。眼下,他这种不上不下的半吊子待遇,简直连个屁都不是,让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一年多来,他一直在打听哪有合意的工作。近来,他听说在这片征地上计划扩建动力车间的柴油机试车车间。届时,需要配备一名统计员。统计员是坐办公室的,不用在车间里干活,每月负责计算生产和产值,制作下一季度和年度的生产计划表,性质上与会计有些相近。如能干上这份差事倒蛮体面的,在同村人面前也可显得高人一头。他知道,淞江船厂是中央直接抓的重点厂,连厂长都是中央直接派下来的高干。船厂一万多名职工,其中有许多从全国各地抽调来的知识分子和技术人员。但阿水认为,统计员这个活,对那些真正有本事的人吸引力不大。他们是响应上面“技术人员归队”的号召来船厂的,都希望干技术本行,不会去抢统计员这份差事。因此,他正是统计员的合适人选。他还打听到,动力车间张主任曾是船厂党委副书记当初干地下工作时的老部下,妻子就是现在管阿水他们的厂总务处勤杂组长。前一阵子,他曾找组长谈过,托她向张主任转交了一份申请,要求干统计员的差事。可眼看四个多月过去了,一点回音也没有。这事又不能直截地去催问,怕催急了反而坏事。可不催吧,又担心这事蔫蔫地黄了。 阿水心里七上八下,坐卧不安。他整天盘算着,如何才能既自然得体,又不会引起反感地向组长提一提,最好能说动她帮着去催问一下。
这天下午,他边想着心事,边漫不经心地沿着江边巡视,突然,他看见江堤边一个浑身晒得黑不溜秋、脑袋显得有些大、肢体瘦细、十来岁的男孩,背着一条差不多跟他身高一样长的大鱼,正费劲地往堤岸上爬。他顿时灵机一动,赶紧上前截住了那个孩子。
(三)
阿发放下背上的鱼,喘着气回答说,“二年前征地后,养鱼塘不是早就被抽干清塘了吗?当时,我们还来看过热闹呢!鱼池都抓空了,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一条鱼跑出来呢?这是我从淞江上拖回来的……”“对!是阿发从淞江里捞上来的……”,不知什么时候小伙伴们已上了大堤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帮腔。阿水皱了皱眉头,指了指臂章大声对孩子们说“别吵!我是船厂的警卫,专管保护船厂的安全和财产。你们放暑假不去别处玩,跑到厂里来干什么?船厂工地是你们小孩随便进出的地方吗!我要把你们的姓名、住址还有你们父母的工作单位记下来,”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回头我得报告厂保安科,找你们的爸爸妈妈好好谈一谈。”小伙伴们一听“轰”的一声四散而逃。阿水既不着急,也不去追赶,只是在后面提高嗓子喊道:“你们别跑,给我回来。”这一喊,孩子们跑得更快了,一眨眼便无影无踪了。堤上只剩下阿发一人,孤零零地守着大鱼站在那没动。
阿水这才回过头来对阿发说:“以前我是这里生产队的会计。这条鱼是当初放养在生产队鱼塘里的一种江湖洄游鱼。一次鱼塘与淞江相通的水闸板坏了,它从鱼塘里逃出去了。今天,它是返游回来产鱼子的。如今生产队撤销了,地皮归船厂了,它就得算船厂的财产了,因此,你得把鱼交出来,上缴给船厂。我会向船厂领导汇报,表扬你拾物交公、做好人好事的行为。”阿发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一条洄游鱼,但也绝不相信它是从鱼塘里逃出去的。然而,阿水这么一说还真不好反驳他。阿发不服气地反问:“你怎么知道它是从鱼塘里逃出去的呢?它身上又没有标记。”阿水听了一愣,心想这小孩还挺倔的。他瞥了一眼地上的鱼,发现那条鱼被削掉了半个脑袋,眼珠一转说:“当初我们在它的一边鱼鳃上挂了一个小金属片标记。现在,那半边鱼鳃被削掉了,你当然看不到了!”阿发看了看那被削掉半边的鱼鳃,心想谁知道原来究竟有没有挂过标记,反正那半边没有了,也说不清了, 但是阿发仍不甘心地说:“我不信。”“不信,我们可以把鱼拿到船厂隔壁的水产公司去,让那的人检验呀!”阿水闪着一对狡黠的小眼睛,似乎很有把握地提议。面对戴着“警卫”臂章的阿水,阿发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同意。于是阿水与阿发一起抬着鱼往厂里走,准备穿过船厂去水产公司。当他们来到船厂食堂的大餐厅前时,阿水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扭头对阿发说:“你看现在已四点了,水产公司检验部肯定已关门了。今天,我们先把鱼存在船厂食堂的冷冻库里,明天再去吧!”阿发一听便不放心地问:“我知道你是谁?明天如找不到你,你不就把鱼给私吞了。”阿水板起脸,神态严肃地对阿发说:“我是船厂警卫怎么能干这种事?”阿发想了想,很不情愿地说:“那你得给我一个收条,签上你的名字作凭证。这样我明天好来找你。”阿水很不乐意,心里骂道:“这个鬼东西,人小心眼大,真难缠……。”正要想找借口推脱,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喊:“阿水,哪来的那么大一条鱼啊!”
阿水回头一瞧,正巧是食堂看冷冻库的老山东。老山东早年是修船厂的电焊工,后来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了才换了工作。现在他孤身一人,下班后爱喝一盅,时常隔三差五地在船厂门口的一家杂品铺里打一两白酒,往旮旯里一站,靠在柜台边上喝。他最奢侈的时候,买半两油炸花生米就着喝,平时往往就一个咸菜头,或一根肖山萝卜干喝,没钱时就空口喝。他喜欢边品酒边与人聊天,因此他认识许多人,许多人也知道他。每次他都得聊够了天,喝完酒后,才慢慢悠悠地回家。老山东早先曾娶胡家屯的一个寡妇为妻,虽然不几年后那寡妇就病故了,但多少也算是半个胡家屯人,因此本来就认识阿水。这回征地后,阿水被划入勤杂人员,与老山东同属后勤系统。旧雨加新知,他们就更熟习了。眼下,阿水正要找他呢!
阿水暂时撇下阿发,让他守着鱼站在树阴下,然后边朝老山东走去边说:“正有事找你商量,能不能把这条大鱼在冷库里放一放,明后天再拿去水产公司化验。”阿水走近老山东后,低声耳语了一番。阿发在树阴下看着他们俩。起先,老山东还转过脸来,眼睛看着阿发直摇头。一会儿,不知阿水又说了些什么,老山东似乎有些犹豫,然后别过头去,对阿水点了点头。这时阿水笑哈哈地拍了拍老山东的肩膀,便转身向阿水走来。
“我和老山东谈妥了。他同意把鱼放在冷冻库里。明天我和老山东把鱼送去水产公司化验室检验。你后天下午再来看结果吧!”阿水说完就伸出手来拿鱼。阿发往后一闪身,说:“你得给我开一个收条。”阿水无可奈何地掏出一个小本草草地划拉了几下撕下来,一只手交条,另一只手一把就把鱼从阿发那抢了过去转身就走。阿发接过条展开一看,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收到大鱼一条,阿水。”阿发念完那张条,抬起头还想说什么,只见阿水已走进了一扇大门,咣当一声从里面给插上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