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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家乡,蝉也叫知了,是个象声词。记得小时候每到夏天,窗外“知了,知了”的蝉声不绝于耳,撩得我心痒、手痒,于是便约上几个小伙伴,潜入我父母所在学校的校园,爬树抓知了。知了栖不择树,但我们多半拣大树动手,因为人上小树容易引起晃动,给知了以预警信号和逃跑的时间。
校园里有棵高高的榆树,粗壮的枝丫上常有几只知了,我们最爱光顾。榆树皮很糙,直磨得手掌、脚掌发痛。树身裂缝处散发出阵阵难闻的怪味,还爬着些大蚂蚁和臭虫什么的,但我们哪管得了这么多。那些纤纤薄翼经太阳一照便闪耀五彩光芒的小玩意实在太诱人了。
知了可能是近视眼,发现“敌情”很晚,但它警惕性极高,往往等你爬到快抓得着它的地方,才及时地仓皇逃脱。有时,一些雄知了一边惊叫而去,一边飘洒些水滴下来,不知是吓出来的尿还是故意为嘲讽我们这些无能的歹徒而唾的口水。
知了往往躲在树的高处,要去捉它们,真要有点胆量才行。学校池塘边有棵大柳树,枝干调皮而恶毒地朝河心那边长去,而知了也挺会选择落脚之地,偏偏蹲在凌水的高枝上吟唱。我们当时都还没学会游泳,但仍然义无反顾地斗胆上树,于是招来过往大人们一阵善意的呵斥。现在想想,若是在树上不慎失足,掉入池中,知了没抓到,反而危及自家性命,岂不愚莽,说不定还要遭那猎物取笑呢。
单凭手捉,收获不大。于是聪明的高等动物便想到了利用工具。土制的捕蝉器大致有三种:一种是竹竿,头上系一只用蚊帐布缝成的圆口小三角兜,兜口是个包布的铁丝环,跟捉蝴蝶用的兜大同小异;另一种是在竹竿头上绑一个铁丝环,环里反反复复地缠绕着不知用多少张蜘蛛网合成的黏网。不过蛛网在新鲜时才具黏性,在太阳里多晒一会儿,便效力锐减,所以这种捕蝉器在清晨动用为宜。
最后一种是黏竿,也就是在竹竿头上固定一个湿黏的面筋团。只要知了是在黏竿够得到的地方,捕者手脚麻利,他总能在旁观的同伴们一声“黏牢啦”的欢呼声中,在可怜的知了双翼被黏住后拼命挣扎时发出的连声尖厉惨叫中,获得几分残酷的快意。清朝宫廷中有个作恶多端的特务机关叫“黏竿处”,一听到这个名字,就立刻使我联想起童年时用过的那种厉害可怕的“武器”来。希望哪位知情者能说一说,紫禁城里这个“处级单位”如此贴切的名称到底是出典何处。
落入我们魔爪的知了遭受的是不得体、近乎摧残的溺爱:它一只脚被一根结实的棉线绑住,安置在蚊帐里、房柱上或其他容器中。我们满怀热情和兴趣,想看看那些雄知了是如何鼓动腹部两个半圆形的小簧片,为吸引“爱人们”的注意而孜孜不倦地欢歌的。谁料到它们深知自己的可悲处境,就是不肯赏脸,真可谓“囚者难为乐”。为了不让知了饿着,我们还像喂婴孩那样,朝它们看起来像是嘴巴的部位灌水、塞饭粒。事实上,知了靠吮饮清露为生,关在蚊帐里,用不了多久,便高洁地凄然谢世了。后来,我们便试着把绑着线的知了放到屋外的树上。但是,这种半自然状态仍旧帮不了什么忙,知了仍旧活不长。我想大概是因为它们失去了自由而伤心过度的缘故。
知了在地下某个洞里蛹变成型,成熟后要蜕去一层黄黄的壳,所以中文里便有了“金蝉脱壳”这一成语。知了壳可以入药,中药店收购不破不碎的知了壳,每个给一两分钱。在六十年代,这对我们这些老愁没零花钱的孩子们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诱惑,知了壳因而也就成了我们认真捕捉的另一个目标。如果知了在上树前脱壳,这些“财宝”散失在地面的草丛或落叶中,就比较难找。但如果它们是下半夜在树上完成成年仪式,那么枝丫间迎风摇曳的金蝉之壳便举目了然。有天早晨,我们还捉到一只正开始爬树的知了,它身上裹着一层湿润的、有待脱去的薄壳,像包着金纱,真神!
叫的知了都是雄的。它们终日长歌,像是为了邀请和取悦于雌性同类。知了的交配方式恰似鸡鸭:雄的骑伏在雌的身上作威作福,只是此时的雄知了大概是因为目的已达,竟怡然地“无声胜有声”了。
有些大人看到我们手中的“囚徒”,会指点建议我们说,知了肉烤来吃,香喷喷,味道鲜极了。不知道第一个试吃知了肉的家伙是谁,反正我们从来没有尝过。
成年后读了几首咏蝉诗,开始相信知了应当算作一种颇具气节的生物,也稍稍领会了“蝉噪林愈静”这诗句的意蕴。现在听到点缀夏日风情、缺之不可的阵阵知了叫声,心中早已没有儿时的骚动和杀机。哦,这是否可以叫作“蝉噪心亦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