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荟 1997 1997年11月创刊号(季刊) 目 录 (1) 人文荟萃·水到渠成 (代创刊献词) 韩百愈 (2) 姥爷 梦儿 (5) 好心人 子张 (6) 布达佩斯半日 余璎 (7) “乡村小伙”—— 约翰·丹佛 枫林 (9) 怀古三绝 人云 (10) 老韩不快活 游三洲 (11) 祸从口出—— 忍气制怒 真人 (12) 关于“他妈的”的随想 丹田 (14) 德武,你走好 林谷 (15) 最后的火花 小苏 (16) 望德武作品三则 (13) 英文字源趣谈 T. T. (13) 小幽默 卞卡 (17) 稿约 编辑部 主 编: 韩百愈 编 辑:子张 梦儿 枫林 人云 丁可 本期责任编辑:丁可 本期版面设计:丁可 本期出版日期: 1997年11月20日 联络及索阅地址: 《文荟》编辑部 (Wen Hui) c/o Ms. Yan WANG 2 - 134, Off - Doc (ILO) 4, route Morillons 1202 Geneva, Switzerland 人文荟萃·水到渠成 (代创刊献词) 韩百愈 几年前,一些旅居日内瓦地区爱好文学的中国人就曾想,欧洲是个人文荟萃、藏龙卧虎的地方,有没有可能通过文人雅集、文艺沙龙或其他形式,为本地区远离故土的中国人提供一个发抒悠思、以文会友、交流作品、切磋技巧的地方?但因为一些条件不易满足,他们只能以不定期的复印件形式,把自己的作品整理出来出版传阅。虽然出版工作时断时续,但还是坚持了不少年。 近年来,随着旅欧中国人的不断增加,日内瓦地区中国文学爱好者的阵营也开始扩大。他们之中的一些人,由于兴趣相投、相互仰慕、相互探询、相遇而合流了。他们合流后最希望做的一件事,便是为本地区远离故土的中国人开辟一个文学园地。经过相当一段时间的酝酿和努力,《文荟》现在问世了。 ** ** ** 《文荟》在日内瓦发起出版具备一些有利的条件。日内瓦和洛桑等地的大学和研究所有许多中国学者和留学生,医院和科研机构有不少学有专攻的饱学之士,众多国际组织里的中国人更是人才济济,其中还包括不少专业的文字工作者。这么多受过高等教育的中国人,他们对中国文学的兴趣不能仅止于阅读千里迢迢来自故土的报刊,而希望经常读到反映自己思想感情和周遭生活的作品,更理想的是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园地。 此外,在日内瓦和附近地区,还有许多中国人和华裔遍布于各行各业。他们有的来自国内各省市,有的来自港台或东南亚的侨居地,其中不少人文化素养很高,对中国文学有所关心和追求。有的还经常在国内外刊物上发表文章,出版过著作,刊行过诗集。但他们只能把稿件向遥遥的远方寄出,然后又久久地等待自己作品刊出的消息。 欧洲的中国人,既欧洲、又中国,既中国、又欧洲,确实需要一份属于自己的文学刊物。这是因为:虽然故土文化在我们身上的烙印既深且重,虽然我们思乡的情怀浓而难化,虽然我们主观上“身在曹营心在汉”,但我们毕竟背井离乡日久,我们工作与生活的环境、我们每天接触的人和事,以及这一切给我们的感受和冲击,客观上使我们与记忆中的故土渐行渐远;与此同时,我们的故土却正循着历史的逻辑奋疾前行,不暇顾及仍然深深爱它但已逐渐脱队的这一群,而这些感受、冲击与脱队的茫然,却只有同在欧洲的中国人才能与之共鸣。 因此,《文荟》希望不仅仅是一份专属日内瓦的地方性刊物,而希望能放宽视野,同时也反映所有旅居欧洲的中国人的生活与思想感情,成为在欧洲的中国人都能喜欢的创作园地。 ** ** ** 《文荟》创刊号出版,编辑们为能奉献给读者一份中文文学期刊而高兴。庆幸之余,我们也感到有些经验不足。编辑们都是利用业余时间约稿、组稿。排版、打印也只限于个人电脑处理。在此,我们诚恳希望及时得到读者的指正、支持和鼓励,帮我们把《文荟》办得更好。 《文荟》目前暂定为季刊。稍假时日,如果读者欢迎、稿源丰富,那时可能考虑发展为双月刊乃至月刊,同时正在研究在万维网上开辟专页。但这是后话,目前最主要的是热诚欢迎大家多多供稿,并诚意倾听大家的批评和改进意见。请不要忘了,《文荟》是为您办的。 姥 爷 梦 儿 在山西老家,人们管外祖父叫姥爷,外祖母叫姥姥。我的姥爷姓高,名存德。姥姥叫什么,不记得,从未听说过她的名字。小时候,最亲的除了爹娘,便是姥爷、姥姥。 姥爷比姥姥小六、七岁,我曾纳闷为什么姥爷比姥姥小那么多。姥姥年过六十,已呈老态,裹着小脚,步履蹒跚,姥爷却身板硬朗,走路大步流星。后来才明白,老辈子的婚俗一是早婚,二是女比男大。早婚便能早添一个劳力。女大了既能干活,又能侍候年轻的丈夫。听说我的三爷结婚时还会夜里尿床,需要新过门的三奶奶帮助收拾。这样的事儿在老辈子不稀奇。 姥爷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习惯低着头,看着前下方大步走路,肩膀和脑袋往前一倾一倾的,不多说话。我问我娘,为什么姥爷头总低着。娘说姥爷胆小,不愿见人。她讲了姥爷经过的一件事儿。 姥爷年轻的时候,曾在夜里被老杂子(土匪)绑走过,到了野地里,在穿越日本鬼子抓民夫挖的封锁沟时,趁老杂子不注意,钻进庄稼地连滚带爬跑掉了。跑脱后不敢回家,躲进一个亲戚家里藏了半个月,等风声过后,才悄悄回家。 我家和姥爷家同在一村,相隔一条小过道(小巷)。我们家八口人,三间房。兄弟姊妹六个在家里住不下,都先后在邻居家借过宿。在姥爷家借宿的时候最多,我们叫作“到姥爷、姥姥家睡”。先是两个哥哥,然后是两个姐姐,然后是我。听哥哥姐姐们说,姥爷很厉害,管得严。我和弟弟都怕去。但是没有办法,终于轮到了我去。 记得我上小学的时候,一个秋天的晚上。晚饭吃完后,背着书包,跟着我娘,贴着小过道墙根到姥爷家去。没有路灯,小过道昏昏暗暗,下过雨后,路上尽是积水和烂泥,看不清楚。脚下经常“扑哧、扑哧”地响。到了姥爷家后,两只鞋子沉甸甸的。 姥爷家的院子方方的,东屋、西屋是姥爷家,都是三间的旧瓦房,外砖内包土坯墙。姥爷、姥姥住西屋,东屋留着给舅舅娶媳妇用。那时候舅舅还没有结婚,刚去西边山里铁矿打工。北屋和南屋都是瓦房削过顶后改成的平房。北屋一家,姓张,名清廉,荣复军人,在朝鲜打过仗。他也有六个孩子。南屋一家姓郑,名金山,从四川过来的老红军,党员,生产队副队长,除了说话永远带着四川口音外,与其他社员没有什么不同,每天下地干活,干完活后割草,养猪。他养了一头白猪,关在南屋西侧的一间透风小屋里。那头猪两条后腿断了,全靠前腿在地上蹭,后半身拖在地上。由于运动量少,长得特别肥。 北屋张家养着一条大黄狗,狗经常睡在门洞里。第一次到姥爷家来睡,很怕狗。一推大门,那条狗立刻扑上来,“汪汪”吼两声,好像遇见了坏人。然后围着我和娘转,用鼻子这儿嗅嗅,那儿嗅嗅。娘因经常来,不怕,拉着我说:“别怕,以后就熟了,不会咬你。” 进了西屋门,姥爷和姥姥在一张紫红色的方桌两边坐着。方桌后边是一个长长的条几,与方桌一样高。条几两头立着两个方方的立柜,都是老式的,暗紫红色。右边立柜上放着一盏油灯,灯光昏暗,看不清他们的脸。桌上的碗筷还没有收拾。娘嘱咐我以后晚饭后就来这里睡觉,听姥姥、姥爷的话。娘又和姥爷、姥姥说了几句,就走了。 姥爷、姥姥我都认识,过年过节时,我常跟着爹娘哥哥姐姐们来这里吃饭。姥爷、姥姥也偶尔来看我们。但这是第一次在姥爷家睡觉,我心里挺紧张,不知道该怎么做。 姥姥站起来,弓着背,招呼我坐到炕边,然后慢慢挪动着身体收拾桌子上的碗筷,知道我要用桌子做作业。 姥爷坐在桌边,不动,也不怎么看我。姥姥收拾完了桌子,把油灯移到了方桌上,我偷偷看了姥爷一眼。他光光的脑袋,脸庞瘦削,胳膊和腿都很长,穿着粗布白上衣和粗布黑裤子。如果头上戴一条白羊肚毛巾,很像电影里的抗日游击队员。他毫无表情地说:“先做作业。睡觉前洗脚。”然后示意我坐刚才姥姥坐过的那把椅子。我赶紧麻利地坐到桌边,把书包放到桌上,掏出书、本,借着灯光开始做作业。做了一会儿,觉得鼻子痒,似有鼻涕往外流,终于憋不住了,吸溜了一下。姥爷的耳朵很灵,果真发话了:“不准吸溜鼻子,赶紧到厕所里把鼻涕擤掉。”我赶紧遵命,这才知道姥爷的厉害。早就听说姥爷讨厌不爱干净的孩子,也讨厌光会念书不会干活挣钱的孩子。 姥爷话不多,吃完饭后也不动地方,还是坐在那张椅子上,不停地从暖壶里往大白磁碗里倒着热水喝,偶尔朝我这边看一眼。我低着头做作业,不敢正面看他。过一会儿,稍微熟悉了,我在做完作业后竟敢拿出一本小人儿书来看。等我看够了,鼻子里也充满了油灯的烟,我知道该睡觉了。我小心翼翼地从暖壶里倒些热水,再从水缸里舀一瓢冷水,坐在小板凳上洗脚。洗完脚,擦干,然后趿拉着鞋把水倒掉。这时姥姥已经把三人的被子铺好。姥爷看我钻进了被窝,他才动手洗脚。 我那时候经常做恶梦,睡着睡着半夜里会突然醒来“呜呜”地大哭。姥爷、姥姥被惊醒,赶紧问我怎么了,我说我和二牛打架了。二牛是我的伙伴,上学之前确实和我打过架。姥爷、姥姥于是安慰我:“你是做梦,快睡吧。” 有一天晚上我睡得早,后来被姥爷叫醒,姥爷递给我两片热乎乎的东西,煎得黄黄的,透着菜籽油的香气。我咬了一口,又香又甜,明白过来是用鲜红薯片煎的。我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好久没有吃这么香甜的东西了。这是姥爷、姥姥做的夜宵。后来还吃过一次夜宵,是热乎乎的白面“疙瘩汤”,里面放了姜片、葱丝,滴过香油,也是姥爷半夜里把我叫醒喝的。吃夜宵好像只有过那么两次,但在我的记忆里是世界上最美的食物。 舅舅平时不在家,他到山里矿上打工去了。星期天的时候会骑车七、八十里回家看看姥爷姥姥。舅舅的模样很英俊,我在姥爷家的像框里经常看他。他胸前带着毛主席像章,臂上是红卫兵袖章,手里托着红宝书。他和另外一些叔叔一起在北京见过毛主席。我羡慕他,也盼着他能回来,讲讲他幸福的故事。没有想到他这次回来竟闯了祸。 村里为了改善社员的生活,建起了水塔,准备为各家各户提供自来水。各条大街、小过道都挖了沟,准备铺设水管。街上到处是一堆堆的新土。小孩儿们找到了乐园,在土堆上爬来爬去,用土筑起了各种各样的城墙、炮楼。 舅舅骑车进了村里,年轻好胜,竟然不下车。在玩耍的孩子们、土堆中间穿插骑行,一不小心,把地上的一道城墙轧出了一个豁口。城墙的主人是个六岁的孩子,生产队长张武头的儿子,名叫大军。大军见自己的城池被毁,开口就骂,抓起泥土就投,抬起脚就追。舅舅认得他是张队长的儿子,知道不好惹,赶紧骑车逃跑回家,躲进了屋里。他以为这孩子不会追上来。他想错了。这孩子已经在姥爷家大门外哭着喊着骂起来,要让狗娘养的小子出来赔他的城墙。骂声越来越大,引来了不少邻居来看,好心人劝这个孩子,但劝不住。 舅舅是姥爷唯一的儿子,姥爷痛骂了他几声,便自己到街上向叫骂的孩子赔礼倒歉。但大军不听,坚持要舅舅出来赔他城墙。姥爷说:“我给你赔,行不行?”“不行。”姥爷说:“我给你跪下,行不行?”“不行。”姥爷说:“我求求你,我回头揍他,你不要骂了,好不好?我真地给你跪下了。” 众邻居见姥爷跪在了地上,纷纷劝大军罢休。这孩子还是不依。这时不知是谁把张队长叫来了。张队长不知在谁家喝了酒,身上带着酒气。他看到了这里的一切,上来二话没说,给了儿子一个耳光,叫他“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把他拎走了。他儿子被拎走的时候,还不住地叫骂。邻居们劝姥爷赶紧起来回家吧。姥爷呆呆地站起来,楞了一下,低着头回家了。地上的泥土被姥爷跪出了两个坑。 冬天到了,地里的农活儿不多,社员大部分都闲着。姥爷也闲着,话也更少了。晚上我又是先做作业。作业很简单,把课本上的生字各抄写20遍,然后用字组词,再抄写20遍。姥爷现在不坐桌边的椅子上,而是坐在炕头煤灶边上烤火。煤火烧得很旺,吐着蓝蓝的火苗。姥爷把棉裤裤管挽起来,露出干瘦的小腿。小腿离火很近,火苗似乎要舔上去。他不在意,似乎很满足,一会儿烤烤手,一会儿用手指上下挠着小腿。腿上的干皮脱落下来,落在火上,爆出一闪一闪的火星。他的老寒腿毛病又犯了,这是他治这个毛病的老办法。他偶尔被煤气呛得咳嗽一声,但不在乎。每天晚上都是这样,坐在那里烤火,挠腿,时不时看我一眼,有时还长长地盯着我看一会儿。我不敢看他,使劲低下头,看书,写字。 姥爷在五几年的时候走街串巷卖过香油,懂这一行买卖。后来不让干了,一歇多少年。冬天没活儿干,也没钱花,姥爷憋不住了,悄悄地把油桶挑子和油勺找出来,跑到外乡做了几天买卖。没想到此事让北屋张家的老婆知道了。张家的老婆向张队长告发了。张队长于是召开社员大会,批斗姥爷。姥爷站在会场中间,低着头听。 舅舅结婚以后,尤其是添了一个儿子之后,姥爷、姥姥高兴了一段时间,但也老得很快。先是姥姥,因年纪大,又有心脏病,头发更白,步履更蹒跚,不久病重住进县医院。我娘、舅舅轮流在医院看守,但没过几天,姥姥就去了。 这时候我仍到姥爷家里睡。我觉得姥爷对姥姥的死有预感。就在姥姥住院前的一天夜里,我在梦里隐约听见姥爷和姥姥在悄悄说话,好像两个年轻的男女在说甜蜜的悄悄话。我在梦里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但感觉到姥爷是喜欢姥姥的,舍不得姥姥走。第二天看到姥姥,发现她头发几乎都白了,又老了一大截。 姥姥的丧事很隆重,远近亲戚都来了。我娘、姨、舅舅、舅母都是披麻戴孝,守灵,护灵,哭唤,送姥姥入土。 葬完姥姥从坟地里回来,看到姥爷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炕边上,垂着头,望着地,一动也不动。娘、舅舅、姨穿着浑身的孝衣,挂着新鲜的泥土,偎坐在姥爷身边,轻轻地安慰姥爷:“爹,放宽心,保重身体。”姥爷不抬头,沙哑着嗓子说:“没事,你们歇息吧。”娘把我拉到一边,嘱咐我:“梦儿,以后每天晚上早点来陪姥爷。”我连声“嗯、嗯”,很懂事。 那天晚上,娘很早就带我过来。娘、舅舅陪姥爷坐了很长时间,时不时问姥爷吃东西不。姥爷一直说不饿。妗子也拖着疲惫的身子从东屋过来,问姥爷吃不吃饭。姥爷摆摆手,示意大家都离开。姥爷轻声地说:“有梦儿陪着我就行了。”姥爷那一天一口饭也没有吃。 姥姥走后,姥爷的话更少了。有时在街上能看见他走路,他和以前一样,总是低着头,迈着大步走,肩膀和脑袋往前一倾一倾的。路上遇见人,打招呼也很简单,“哎”的一声就过去了。腰比以前弯得多,头也比以前低得厉害,人也瘦得光剩下一把骨头了。 过了几个月,姥爷也病了。他身体很虚,已经走不动路,躺在炕上。娘、舅舅几次要把姥爷送到县医院。姥爷坚决不去,他说:“不用白费钱,我知道我还有几天。有梦儿陪着我就行了。” 一吃晚饭,我就过来,陪姥爷,同时照旧做作业。这天晚上,姥爷的精神还好,他问:“做什么作业?”我说我在做算术。姥爷说:“算术好,有用,长大了会算帐。”他又问:“念几年级了?”我告诉他三年级了。他又说:“姥爷也只念过三年私塾,你赶上姥爷了”,他停了一下,又说:“你哥哥姐姐们都没有念到头,你要能念就一直念下去。”姥爷以前经常怪我们光会念书,不会干活挣钱,不知今天怎么了。 第二天我醒得很早,天已经灰灰发亮,屋里特别安静。我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姥爷。借着晨光,我看见姥爷直挺挺地仰卧着,脸朝上,直视着屋顶。我爬过去,晃一下他的胳膊,姥爷还是一动也不动。我发现他的胳膊是僵硬的,凉凉的。一股恐惧感像电一样顿时通遍我的全身。我顾不得穿衣穿鞋,跌跌撞撞跑到院里,疯狂喊叫:“姥爷不在了!姥爷不在了!姥爷不在了!” 好 心 人 子 张 巴黎的地铁四通八达,换车方便,票价公道。巴黎人上班、上学、购物、看博物馆多半搭乘地铁。当地人如此,旅游者就更是趋之若骛了。话虽如此,地铁也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象世界上许多大城市一样,每逢上下班,就十分拥挤。一个更严重的情况是,近年来扒手猖獗。于是,妻与我开始注意纵横交错的公共汽车了。 那天,习惯性地走到地铁入口,妻停下来说:“咱们为什么不搭公共汽车?”我说:“好主意,但是路线不熟呀。” 妻说:“这次来巴黎,时间多,不妨试试,过几天自然就熟了。” 以后几天,我们总是搭公共汽车,在座位上高瞻远瞩,俯视两旁行人,仰观高耸入云的建筑,对于初来巴黎的人,真是一大享受。公车的乘客前门上车,后门下车,比较严实。这或许是小偷不太光顾的原因吧。平常在住处附近任搭一路公共汽车逛车河,然后原车回家;有时半路看到合意的地方,下车走走。最后查公车图或者请问路人,再行搭车。几天下来,真的有些老巴黎的味道了。 一天傍晚,两人搭67路公车,准备去骚人墨客经常光顾的拉丁区。上车后,谈谈最近看过的电影,计划一下明天的节目。… “已经过了拉丁区”,妻注意到窗外陌生的街道,微带焦灼地说:“还好,咱们试试,干脆坐到底站看看,然后搭原车回来。” 这似乎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我自然毫无异议。 路越来越荒凉,乘客也越来越少。终于,除我两人外,乘客全部下车—— 这辆公车竟然通往巴黎郊区。司机宣布:“最后一站,请下车。”我们赶快走到驾驶座,说明我们忘了在拉丁区下车,准备搭原车回去。司机说,这是最后一班车,不再开回市区。我们问他,这里离地铁多远?他说,很远。妻说我们是游客,一不小心,坐过了头。 司机先生沉思片刻,平静地说:“你们跟着我,我得先把车开回车库,然后我去取自己的车,我送你们去地铁站。请在这儿等,我大概十分钟可以回来,没问题吧?” “没有,没有;多谢,多谢。”我俩异口同声地说。 彩霞满天,日间的暑气正在消歇。街上车辆不多,行人稀少。我们站在停车场大院的门口,院子深处零零星星地停了几部车。 一刻钟过去了,他到底来不来?正在左顾右盼的时候,看到有人从大院深处墙上飞跃而下。他开了院子里的一部汽车,驶到我们面前停住,原来就是那辆公车的司机。 带着感恩的心情,我俩登上汽车。妻坐在后座,我坐在前座。我开始和他聊天。他说他不是巴黎人,生在诺曼底,两年前服兵役,曾驻扎大溪地。我心想,这样英俊小伙子派到风光绮旎的岛屿,真是艳福不浅。这时司机先生又说,两个月前结了婚。我不禁想,难怪喜气洋洋。 妻用中文说:“咱们怎么酬谢人家?这样的好心人。” 我一面思索一面说:“没带什么现成的东西……” 车子停了,司机先生指着车头的前方说:“下一个街口左拐,就看到地铁的入口了。希望你们在巴黎过得愉快。” 我俩一再道谢,恨不得用汉语把话重复一遍。 妻委婉而诚恳地说:“今天幸亏遇到您,否则不知道怎样才能回巴黎,我们想…” “绝对不要。我很乐意帮助你们。我想你们会知道,我们法国人都是很和善的,欢迎你们到法国来游历。” 回到日内瓦,同法国朋友富里雅太太谈起此事,她带着几分神秘的浅笑说:“你俩运气好,那位年轻人的确心地良善……” 布达佩斯半日 余 璎 前几天,外子自告奋勇,要吸去屋内堆积多日的尘埃,就那么不经意地打断了一只我珍惜的水晶天鹅的颈项。它原有的修长颈项,微微侧向天空,象在等待着什么。 我说:“不要紧,再买只吧!”其实,我还是有几分介意。那水晶天鹅是我从布达佩斯带回来的。 今年春天去维也纳,多逗留了一天,就用那一天的时间,跟着旅游车,前往布达佩斯。我来欧洲多年,曾说过无数次要去东欧看看。在柏林墙拆掉之前说过,拆掉之后更说过,但没能成行。这次竟然真的去了。 旅游车清晨七时许到旅店接走旅客。导游是位奥地利黄发女孩,她话不多。我坐在前几排,和几位游客有意无意地交谈着。我前座是位鹿特丹大学的政治学教授,到维也纳领奖。左手是加州大学的电子工程师,来维也纳开会。他前座是位计算机软件女经理,长得眼大腰细,颇自以为是“目若晨曦,美如春园”,大声地用南美口音的英语喋喋不休地嚷着。那两位年近花甲的学者,陪上礼貌的笑容,并欣赏她的美貌和呱噪。本该是风和日丽的春天,那天竟是凄风苦雨。一个多小时后,车到了匈牙利边境,导游小姐顿时提起了精神: “请大家准备好护照。” 工程师拿出护照,同时举起相机。 “请不要照相!”导游小姐正色地说,“这儿是边境,上次有位旅客不但相机被没收,还被赶下了车。” 那“海关”,只不过象欧洲一般公路的收费站而已,且四周农田片片,绿草如茵,处处通行无阻,“海关”岂非多此一举!这时一个削瘦荷枪的人上了车,他囚首恶面、煞有介事地查看每人的护照,并盖上图章。车上一片沉寂。待他走后,车上又恢复了嘈杂。那工程师说:“下次我再申请护照,国务院就知道我去过匈牙利啦,哈哈!” 布达佩斯半日 鹿特丹教授解释说:几年前奥、匈边境这条漫长的疆界,以铁丝网为墙,并设有岗哨无数,巡逻车每几分钟来回查看,昼夜不息,非法过境者格杀勿论。奥国南部有一介于奥、匈两国之间的草湖,水深不过一米半。一九五八年苏联坦克长驱直入匈牙利时,成千的人,在夜晚趟着湖水,为的是逃往奥国,但岗哨森严,加上水草杂乱、湖水混浊,不少人迷失方向,又回到匈牙利。还没尝到自由的滋味,就被岗哨射杀,饱了鱼虾。 车开进匈牙利境内,导游小姐重新介绍。她避重就轻,只谈地理人情,只字不提政治。她说,匈牙利地势平坦,最高的山脉不过千余米,分成若干省份…… “还有…息维尼亚省。” “川息维尼亚?”我竖起耳朵,那不就是吸血鬼(vampire)出没的地方吗? 她笑了,笑的很可爱,“不,”她向东指指:“川息维尼亚在罗马尼亚。匈牙利没有吸血鬼,不要担心!” 车停在“匈牙利豪华大旅店”时,已是中午。我们用了午餐,猪肉加红绿椒和西红柿的碎块,据说是当地的名菜。那肉坚韧耐嚼。我想,炖过的皮带和鞋底可能就是这种味道。 餐后,我抢时间出去看看。除了这座豪华旅店外,其他建筑破旧不堪。有一鞋店,陈列着黑色和棕色的塑料“皮”鞋。商店稀稀落落地摆着过时的衣装和用具。路上有零星的斯拉夫模样的行人。我看到远处有座哥德式的教堂,但风雨交加,只好怅然折回旅店。 旅店的礼品部聚集了一群旅客,一对来自希腊的夫妇大声地说:“快买!快买!这儿的水晶出奇的便宜…买些回去作纪念,送朋友。” 我买了那只有修长颈项的天鹅。那颈项微微侧向天空,象等待着什么。 再上旅游车时,换了一位匈牙利导游。她高大肥壮,稳如金字塔,对国家的自豪形诸于色,对首都的沿革了如指掌。旅游车缓缓而行,她让大家向左看,再向右看,解释着古迹名胜,如数家珍。可惜的是,她那口流利而特殊的英语,只能让人听得半懂。鹿特丹教授终于忍不住了,用德语问了这位导游一些问题,那导游勃然大怒:“这是个自由国家…我们是自由的!”这句英语我全听懂了。 黄色的多瑙河把布达佩斯切成两半:右岸是布达,左岸是佩斯。两岸由七、八座陆桥连接。它的确是座美丽的城市,红色屋顶,典雅建筑,相映成趣。车开到英雄广场,导游让大家下车自由行动半小时。这时,我凑到导游身边,问她:五八年,英雄广场是不是集聚不少人?我想到天安门广场。她打量了我一番,说:“没有,人都在那边。”她指了指远处,那边,好象是在天边。 之后,我们去了渔人堡垒,全城景色尽收眼底,又在新叶未萌的梧桐或是菩提树的人行道上漫步了几分钟。然后,全部旅客又被赶回车中。几分钟后,又被赶出车外,并叮嘱五点五十分在某地准时会合,开车返回维也纳,过时不候! 这次被赶下车的地方,是布达佩斯的商业区。这条街上,有著名的路易维通皮货店、范伦铁诺时装店、珠宝店、针织品店、皮沙饼店、麦当奴,好个繁华城市。那塑料皮鞋,只是幻影罢了。 五点五十分,旅客象小学生般遵命返车,导游小姐在清点人数后,下令回维也纳。车在风雨中缓缓驰向归程。不觉中睡着了。到达维也纳,已近子夜。 回家后,客厅一座台子的左角,添了只天鹅。在午后的阳光下,它繁忙地散发着缤纷旖旎的光彩。它的颈项微微侧向天空,在等待着什么。 我跟自己说,找出时间再去布达佩斯,多住上几天,好好看看这城,再去买只天鹅,买只结实的,放在安全的地方,让它在阳光下彩色缤纷。 “乡村小伙” —— 约翰·丹佛 枫 林 10月15日中午从BBC新闻中听到美国“乡村歌曲”编唱者约翰·丹佛(John Denver)驾单引擎飞机于克罗拉多州丹佛附近的山中失事堕毁,逝年53岁。这位以《带我回家,乡村小路》等朴实的乡村歌曲闻名,博得广大听众喜爱的“乡村小伙”,终于在他所热爱、呵护和赞颂的青山绿水、百川峻岭中落下了生命的帷幕。 记得十多年前第一次听到丹佛演唱的《带我回家,乡村小路》、《肩头上的阳光》、《落基山高》等乡村歌曲之际,顿时从心底涌出了一股倾心的喜爱之感。丹佛的歌词朴实无华,平缓叙述式的曲调听起来犹如挚友促膝相叙,一字一句发之肺腑,其中没有矫情,没有造作,没有故作伤感,更没有无病呻吟。歌声通常只在一把吉它的伴奏下,像山中晨雾徐徐漂游,如小溪之水涓涓流淌,似林间清风拂面而来...。在日常紧张单调的生活中,这如清泉般流出的歌曲,不能不令人感到一种沁入心田的清新,一种令人身心舒展的松弛,一种情不自禁、油然而生的共鸣...。 常言道“诗言志”,那么可否说“歌诉怀”呢?丹佛的歌曲所阐发的就是他的情怀、热爱、志向及愿望。他那首《带我回家,乡村小路》最具浓重的乡村味,“...浓郁茂密的青山,波光粼粼的河流,...生命如树老,比山年轻...。我所有的回忆围绕着她,...暮霭烟尘涂满西天,霾雾遮掩下的朦胧月,眼中饱含着热泪...,乡村小路,带我回家,回到那我所属的地方,西佛吉尼亚,大山妈妈...”。随着他那歌声,在人们眼前展现出了一幅栩栩如生的画面:在西佛吉尼亚那青山绿水的环抱中,有一位回归者披着晚霞金色的余辉,怀着久别盼归的急切心情,在那既熟悉又陌生的乡间小道上,行色匆匆地赶路。它虽充满了西部式的乡村情调,但与“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之类的描述岂不正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吗! 丹佛的歌最善借用大自然的一切来倾诉他的喜忧悲乐。除了人所熟知的《肩头上的阳光》之外,还有《安妮之歌》、《献给巴比》以及《也许是爱情》均亦如此。他在《安妮之歌》中唱道,“你似森林的夜幕,春天的山脉;尤如雨中漫步,沙漠中的雷暴,恰似沉睡的蓝色海洋...你充满我了的情感,...,让我把生命交给你,让我沉浸于你的笑声之中,让我在你的胳膊中长眠,让我在你身边安息,让我永远伴随着你...”。其无疑酣畅淋漓地阐述了他对女友的满腔情感。也许这正是乡村小伙那种纯朴憨直性格的坦露吧! 在此,还得感谢我的朋友K,承蒙他的介绍和推荐,我购得了CBS录制的丹佛与多明戈(Placido Domingo)—这位同帕瓦罗蒂齐名的当代著名歌剧演唱家—轮唱合唱的《也许是爱情》。它更使我视如珍品。正统的歌剧演员与乡村歌手同声联唱,两种迥然不同的音域和格调,配合得如此自然美妙,无法不令人感到真正的艺术实际上并不存在着“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等级层次上的隔阂和差别。歌中唱道:“爱情...好比歇息地,犹如避风港,...恰似一扇敞开的窗户,一座敞开的大门,它请你走近,它希望向你展示更多,即使你陷入迷茫,不知所措,...它将领你穿越而穿过,...也许它像大海,充满冲突,饱含变幻;犹如露天的篝火,或似雨中的闪电...”。 当然,丹佛还有回忆、畅想和期盼的歌曲,诸如《老吉它》、《祖母的鹅毛床》、《阿斯彭的斯达伍德》、《落基山高》以及《飞翔》、《觅寻空间》等。 譬如,他那首《鹰与隼》一反其惯常的平缓之调,在急促拨动的吉它琴弦伴奏下,引吭高歌,展现出那种渴望如鹰隼般凌空展翅、直刺苍穹的期盼。现实生活中的丹佛岂不正是一位竭诚的美国空间项目支持者,一位极热爱驾机翱翔于蓝天之下、盘旋于崇山峻岭之上的自由飞行者吗! 然而,丹佛却是一位“乡村小伙”。他登台演唱,不仅既无“猫王”Elvis Presley那种别出心裁地设计的大领、紧袖、卡腰,佩带上许多装饰的服装和向后梳理的溜光无瑕的大包头,而且更无迈克尔·杰克逊那种介乎阴阳之间的装束打扮,在电脑激光、大型乐队、伴唱舞蹈队的“众星烘托”下,扭动胯骨,以种种性感般的挑逗动作引起的“哄动”。 丹佛只有一把胸前斜挂的吉它,身着一条牛仔裤,留着一头似乎总也梳不齐、理还乱的黄发,站在麦克风前边弹边唱,一派十足的“乡巴佬”形象。正如他在《感谢上帝,我是一个乡村小伙》一曲终了之后总要自豪地发出的那声呼喊:“Thank God,I'm a country boy”。 是的,感谢上帝,你是一位乡村小伙! (本文插图照片取自INTERNET人物网页) 怀古三绝 人 云 近观电视剧《春秋战国》,但觉历史人物栩栩如生,萦久不去。虽剧中情节多有夸张,终是不俗。适逢《文荟》创刊,为旅欧华人开辟一块抒情遣绪的园地。于是,欣将旧作三篇整理加注,求正于《文荟》的读者们。 (一) 怀 庄 王 楚庄王,春秋史上一代贤王。其志:“一鸣惊人,一飞冲天”;其人:“为善重情,义而不愚”。为王如此,实在难得。 稻田送牛称道义, 肉袒牵羊论短长。① 最是君心存笑骂, 寝丘杯土一柱香。② (二) 咏 子 胥 伍子胥,世人多以为悲剧人物,我亦认同。……忽一日又觉得:此人生死不移其志,终不负“丈夫”二字。 兴吴覆楚皆非志, 家恨国殇费解求。 破墓摇鞭挥大气, 方知白发亦风流。 (三) 伤 仲 尼 孔子乃古今之大儒大圣,经纶满腹,开古代思想史之一脉先河。创私塾执鞭平民,“拆城头”勤王护政……,都不平凡。然而,终究是生不逢时,不能摆脱—— 凄惨惨半百游列国,暮昏昏白发著春秋!正是: 掣剑一声惊夹谷,③ 礼仪不据伤透心。④ 经纶难解春秋意, 把笔从周数到秦。 注释: ① “肉袒牵羊”:指郑襄公不识庄王退兵之善,激怒庄王;待荥阳城破,方知庄王仁义,于是“肉袒”服臣。 ② 此二句典出庄王与孙叔敖情深谊厚,于叔敖死后仍念念不忘;优孟于笑骂声中为孙安(孙叔敖之子)抱不平;以及庄王尊从叔敖遗愿,封地“寝丘”的故事。 ③ “夹谷”:指夹谷会。 ④ 指孔子坐等鲁定公送祭肉而不得,伤心至极,从此告别政坛,开始了长达八年之久的周游列国。( 老韩不快活 游 三 洲 人人都说老韩是个老好人,老韩自己也这样认为。但是他并不快活。 他到这个单位工作已经二十多年了。这些年来,在工作上一直兢兢业业,从没有出过严重的差错。他为人一贯奉行“忍”、“让”两个字。每到评工资、轮出差或分配什么福利的时候,别人你争我夺,他从来是任由别人占先;安排任务,分给他的活重一点、苦一点,他从来不去挑三拣四;别人不愿意上夜班要跟他换,他从来是来者不拒,而别人在事后也好象从来没有想到有必要和他换回来。 照理象这样一个人,应该是人缘极好,而且还应该是个成天笑眯眯、乐呵呵的乐天派。但是老韩并不快活。他朋友也很少,办公室十来个同事,跟谁也称不上知心。 老实说,老韩在骨子里对他这些同事是相当失望的。二十多年来,同事们对他的谦让和热心向来是毫不客气的“照单全收”,但对他的牺牲却似乎根本就视而不见。特别使老韩不痛快的是,这些人居然在背地里还有些对他说三道四。 这天老韩吃过午饭,端着保温杯出去散步。刚一出办公室的门,背后就叽咕开了。老韩凭传出来的声浪就知道又在说他。这些人成天嚼舌,搬弄是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认为在别人背后说三道四是一种陋习,反映了这些人自大、自满、自私、虚伪、不够光明磊落。若非他多年来为人谨慎,从没有留下任何把柄,难保他们会说他些什么。 刚走出拐角,迎面碰上皮笑肉不笑的科长老朱,老韩要躲已经来不及了。果然,老朱夸张地伸出右臂,过来要拍老韩的肩膀,一面拉长了嗓门说:“哎呀,老哥们儿,高兴点嘛,干吗老这么唉声叹气,长吁短叹的?!” 老韩不喜欢老朱,尤其痛恨他动不动就拍肩打背的动作。他双手护着保温杯,淡淡地侧过身,敷衍着说:“我挺高兴,挺高兴。不叹气,不叹气。” 他看透了老朱这种动作背后所隐含的虚假和揶揄。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象是生活在《儒林外史》那种假惺惺的朝代。唉,中国人呐中国人,你的温柔敦厚哪里去了?你谦谦君子的美德哪里去了?看看办公室这些同事,简直就是一群贪得无厌的虎狼,连西方社会那种“费尔泼赖”的修养都没有。 老韩小时候受过严格的家庭教育,成年以后,仍然很自矜于那一点儒者之风。他常想起他父亲教给他的一个座右铭:“吃亏就是便宜”。这个座右铭曾为他发挥过不少效用。因为他是长子,经常不能不对弟妹们的无理要求多所忍让。满怀冤屈时念念这个座右铭,多少起过一些宽慰的作用。此外,他的忍让和委屈看在父母眼里,不但为他赢来嘉许,有时还能换得一些相当实惠的补偿。 祸从口出—— 忍气制怒 真 人 在人际交往中,要不惹是生非,消灾灭祸,就要做到谨言慎语。谨言,不是不说话,而是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慎语,就是考虑好了再说。 俗话说:善言一语三九暖,恶语伤人六月寒。人际之间的交流应平等地进行,说话和蔼,善解人意,不能居高临下。惯于伶言利齿、语不饶人的人更应谨言慎语,以免惹是生非。这是一种修养。坦诚固然可爱,但不分场合、地点、对象,一律口对着心、有什么说什么,是万万不可取的,一个人不可能保证自己所想、所做的都正确,听话人的接受能力也不尽相同。所以,不问青红皂白的直言快语,轻则使人下不来台,重则造成隔阂。有的人工作也辛辛苦苦,能力也不差,就是打不了满分,究其根源就是差在那张嘴上。相反,有的人工作、能力均非一流,但因言语、举止得体而颇有人缘。 “闲谈莫论他人过”。背后议论人,早晚有一天会传到当事人耳中,且经过多次转播之后,原文早已走样,当事人听到的往往是夸张了的版本,结果不言而喻。发牢骚也是一样。遇到不平事,通过发牢骚取得心理平衡本无可非议,但牢骚太盛往往会偏激。特别是有针对性的,以大家都熟悉的人为目标的牢骚,结果常常会遭人怨恨。 在现实生活中,令人生气发怒的事是经常发生的。作为一个头脑冷静的人,应能理智地处理各种不愉快,忍气制怒,换换环境,跳出眼前的烦恼。如果不马上作反应,睡上一觉之后再回过头来想想整个事情,火气也许就小多了。 以责人之心责己,以谅己之心谅人。遇事先想想自己是否也有欠妥的地方,从对方的角度看一看他是否也有些道理,这样就容易使自己静下来。另外,当自己情绪高涨时,千万注意唯恐天下不乱的好事之徒或借你之手/口出其自己之怒的道貌君子。当然,忍气制怒并不等于生闷气,而是通过忍争取时间去冷静思考,从而得出尽可能与实际情况相符的结论。( 然而,老韩在实际生活中早已觉察到,吃亏常常就只意味着吃亏,吃亏并不就是便宜。而且,吃亏的事总是接踵而至的。往往前一次吃的亏还没有变成便宜,新的吃亏事已经又来。老韩觉得自己有点象在股票市场买期货,前一笔投资还未兑现,已经又需要掏老本去买新的股票。他这一生中固然也大赚过一两笔,但总的来说是输家。被套牢的大笔资本就更不用说了。 凡事关键在于起步。如果起步已经走错,中局犹不警惕,待到棋势已成定局,再想扭转,真是难上加难。老韩现在就深感这种无奈。 他并不后悔初来这个单位时自己的厚道。那时候他还年轻,又是单身,一切都容易打发。房子、福利、还有别的好处让别人先得,事实上也不过是顺水人情。坏是坏在:曾几何时,不知不觉地,他的忍让变成了习惯,不仅他自己习以为常,连别人也认为理所当然。最近单位里办公桌换代,把老旧的木桌逐批换成锃亮的不锈钢桌。办公室里几个老人的桌子都换了,就剩老韩。老韩左盼右盼地等了好几个星期,不料突然预算紧缩,最后一批新桌,他们单位只能摊一张。庶务科连问都没问就把新桌绕过老韩换给了新来的小王。老韩虽然生气,却不敢去抗争,一连几天斜眼瞅着小王的新桌子叹气。 老韩胡思乱想地走完一圈回来,已经又到了上班时间。保温杯里的茶早已淡得喝不出味儿了,便从衣袋里掏出自己的袋泡普洱茶,用办公室门口热水瓶里现成的热开水沏上,缓缓走进办公室。刚要坐下,瞥见斜对面的老张好象冲着他在笑,心想,准保又有什么事要求我帮忙,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人平白占人便宜到底什么时候才算够。他拨弄着桌上的铅笔,故意犹豫了一会儿,方才端起保温杯,转身朝老张走去。 关于—— “他妈的”的随想 丹 田 作者敬告:本文对十二岁以下儿童和神经脆弱者不宜 记得好些年前,报章载文,鼓吹纯洁祖国语言,“他妈的”之类的国骂(包括与妈有关的其他变体,作者不言,读者自明)也在纯化之列,而且荣居首位。中华民族是礼仪之邦,语言是这礼仪之邦的大雅之堂,岂容这下九流的污言秽语登堂入室! 鸡鸣犬吠,各司其职。我是一介小翻译,本行是转传语言,至于语言的所谓纯洁浑浊之争,关系到国家的荣誉,民族的声望,事关重大,我不敢越俎代庖,妄作评论。但从职业角度,我不免有点杞人忧天。我所赖以为生的,是变换语言形式,而保留其内容,此乃所谓“换汤不换药”是也。比如法语中的“merde”一词,换成汉语的形式便是“他妈的”,或者更情绪化一点,可以译成“操他妈的”等等。汤换了,而药依旧。如果将“他妈的”扫地出门,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个法国国骂,用纯洁的祖国语言来译,岂不成为“我要和他妈作爱”?试想,当你愤怒之极,忍无可忍时,你怒目圆瞪,而说出口的却是斯斯文文酸酸溜溜的一句“我要和他妈作爱”。这拖泥带水的,能解气吗?此时此刻最能表达情绪的,是短促、干脆、响亮的词语。我并非语言专家,但我敢斗胆肯定,每一种语言,不管说者多寡,都有大量诸如此类的“脏话”。不管怎样,要是我们单方面把这类国骂清除掉,一则不公平,二则要是遇到异邦的国骂,叫我等小翻译如何传神达意?如果非要除之而后快的话,我倒有个建议:在联合国设立一个国骂裁减委员会,象裁军谈判会议那样,每年举行两期会议,专门审议平等裁减国骂的问题。 实际上,我倒以为,语言中有一些似乎有伤风雅的粗话,实在是极其自然的事。而这类所谓的国骂,正是因其毒、其脏、其臭、其俗,并散发着原汁原味的生活气息,而成为大众所喜闻乐见、交口相向的。至于为什么对象是“他妈”,而不是他婶他姨他姐他妹或他的另外什么人,或是像洋人那样一人做事一人当地来个“Fuck you”呢?我想,这大概也是中国人的聪明过人之处吧。中国人最讲孝道,故有王祥和楚僚为母卧冰求鱼之举,被后世奉为孝母的楷模。曹操杀孔融的借口不是别的,而是不孝。因此把对方的母亲抬出来羞辱一番,是最刻毒不过的招数了,定是比切肤剜肉还要痛的。但如果像洋人那样直接来个“Fuck you”,按中国以往的国情,恐怕是要遭殃的。对方如挥动玉臂,给你一记响亮的耳光,骂你一声“流氓”,让你痛痛快快地溜走,就算你幸运。要不然,人家给你较真,告你个“调戏妇女”或“意图强奸”,送进衙门一顿饱拳;要是活该碰上严打,那就恐怕凶多吉少了。因此,“曲线救国”式地远距离把个娘给拾掇一番,连死活也不管,既恶毒地羞辱了对方,也不至于太直接而授人以柄,遭来不测之祸,真是聪明之至! 这类所谓的国骂普及面如此之广,应用如此之频繁,又如此老少咸宜,如此贵贱无分,是其他一些骂言咒语所远远无可企及的。可惜的是,屈指算来,这种无愧于国骂称号的粗言鄙语竟是如此寥寥无几。然而,天下不平之事又如此之多,草芥小民往往告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在自认晦气之余,总还是要发泄点什么的,于是乎,一股窝着的气从丹田处经胃囊过食道,轰轰然奔涌直上,到达口腔后在里头铆足了劲儿,裹挟着雷鸣般的“操他妈的”喷爆而出。苦中找乐,虽然只是画饼充饥,也多少解决了些许的心理平衡问题。但是,这人世间该诅咒的事太多太多,祖国语言宝库中现有的咒言骂语,还是供不应求的。有时情急之中,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憋得脸红脖子粗,底下的气差一点接不上来。因此从救人一命的人道主义角度出发,人们仍需加紧探索,创造出更多诸如此类的国骂,以缓供需之急,常使天下冤民尽开颜。 小幽默 卞 卡(编/译) 有这样一个故事,说的是在放学回家的公共汽车上,小婕和小雯起身给一位洋人老太太让座,并搀扶她坐好。老太太很客气地表示了谢意,并夸奖两个小姑娘懂礼貌。 小婕:“老太太真够富态的,一人占两个位子。” 小雯:“这是福相,我们要与她比,就不需要减肥了。” 两人都没有直视老太太,但同时很惊讶地发现她手上的钻石戒指,又大又亮,闪闪发光。 小雯:“你说那戒指取不下来吧,手指这么粗?” 小婕:“可小偷不容易抢啊!” “你们也住在日内瓦吗?”老太太突然迸出了一句中国话。 …… 病人:大夫,你让我把舌头伸出来已经5分钟了,还没检查。 大夫:这是为了在我写病历时没人打扰。 老师:请举出一个“巧合”的例子。 学生:我爸我妈都在同一天结婚。 英文字源趣谈(一) T. T. 1. Taxi原来是法文 英文里的“taxi”是个外来语,1907年才从法文里借过来,而法文中的taxi则由taxim*tre(计程表)这个字缩略而成。然而这个法文字的前缀taxi- 本来是taxe(费用)的意思。据说德文里1890年就已经有了taxameter这个字,但法国到1898年才发明了装在出租车(马车?汽车?)上用的taxim*tre。1906年法文里出现把装有taxim*tre的出租车简称为taxi的说法。1907年以后,焦急的英国绅士们终于可以站在伦敦街头大叫“TAXI!”而不致被人误会为骂街。到今天,taxi早已不限于汽车或马车。意大利水乡威尼斯的运河上便有许多taxi小艇穿行不息。听说在埃及,骆驼已经不再是“沙漠之舟”,而改称为“沙漠taxi”了。法文里taxi还可以用来指称开taxi的职业司机,不过这在英文里好象还不至于。 根据《韦氏国际大词典》,在英文里taxi作动词用始见于1910年,指飞机在地面上进出跑道或停靠时的慢速滑行动作。现在涵义扩大很多,可以用来表示汽车(摩托车、联络员)不停地穿梭于几个繁忙的活动重点之间的行动。这样一来,taxi与其最原始的“费用”概念就毫无关系了。 2. 李鸿章发明“chop-suey”? 初到美国的中国人常被一些中国饭馆菜目中的“chop-suey”弄得啼笑皆非,因为它根本就不是中国菜。美国有个自命的万事通,在他1983年出版的一本书里言之凿凿地说:1896年8月29日在纽约,中国政治家李鸿章命他的厨师设法制作一道既符东方习惯又合美国人口味的新菜,chop-suey于焉产生。可是1986年版的《牛津大字典》(补编)却引述1888年的一份美国材料对此表示质疑。材料中声称,时下美食家吃中国菜,不可无炒杂碎(chow chop suey)。又介绍其作法说,将鸡肝、鸡杂、木耳、笋丁、猪肚、豆芽等拌和,另加作料炖煮即成。众说纷纭之际,英国有人出来打圆场,求同存异,指出:第一,此菜源于美国;第二,“chop-suey”在中国方言广东话里的意思是“杂碎”,意谓“搅和在一起的碎片”。如此这般,这段公案算是不了了之。 奇怪的是,这些学究们争论“杂碎”的来历,竟没有想到去请教中国饭馆的厨师,也没有人从经济角度去考究早年美国移民多吃“杂碎”的原由。须知直到二三十年以前,美国屠宰业的规定是,动物宰杀以后,只卖肢体部分的肉,而其他那些正好是中国人视为至宝的猪头、鸡翅、牛羊内脏等都一律销毁,因而不少华人移民经常清早赶到屠宰场廉价进货,大快朵颐之余,尚可加工上桌,薄利多销。但是近年以来美国屠宰场也学乖了,猪头鸡翅的价格不断上涨,再加几次移民潮,美国华人人口暴长,“正宗”中国菜大行其道;同时,人们的饮食习惯也发生了世界性的变化,问津“杂碎”者已经少之又少了。顺便一提,“杂碎”在欧洲好象从来没有风行过。除了广东移民比较少以外,欧洲人自己的菜式中也经常采用动物头面和内脏,卖“杂碎”的原料成本必高,这一点恐怕也不无关系。 德武, 你走好 ——写在10月25日追悼会之后 林 谷 望德武,联合国日内瓦办事处会议事务司语文处中文科翻译,因患严重的淋巴癌,久治不愈,于1997年10月20日不幸逝世,英年42岁。中国人失去了一位好同胞,国际职员失去了一位好同事,联合国失去了一位好翻译。下面选登两篇朋友们悼念他的文章。 —— 编 者 德武,今天开完你的追悼会,哽塞无语地与你那唏嘘不已的妻子、岳父母握手致哀,搂抱了你那九岁的儿子后,我才觉得你走了,你真正地离开了我们。今天的悼词阐发的哀思,已足以表达大家失去你的痛切心情,特别是你儿子为你录制的最后一段话,更使我眼框里骤然涌起了湿潮。德武,恕我迟钝,我一直犹犹豫豫,不知该不该去医院看望你。德武,请你原谅,我之所以犹豫是因为我不敢贸然自诩为你的“amigo”(好友);我之所以犹豫是怕作出有违你意愿之举;我之所以犹豫是担心不适时宜地打扰你的休息。正在我犹豫不定之时,却不料你已撒手人寰,羽化而去。 噩耗传来,如雷灌顶。我虽然知道你沉疴在身,却从不认为你已病入膏肓,更没想到过你会如此之快地离去。回想往日,你我之间虽有些交往,但坦率地说,我并不十分了解你,只是今天从同事们所致的悼词中才知道你的过去和你这短暂一生所经历的那段坎坷的求学之路,也才知道你那种百折不挠的精神、那种常人无法相比的“韧”(忍)劲和面对死神镇静自若的态度。 我们之间的交往始于数年前中文科内刚刚配备了三台286型电脑之际。你是我们科内最后的一位到职者,但却是最早的电脑操作者。曾记得在当年科里专设的那间“电脑室”里,我是后来的初学者,长城软件常常使我陷入死机的困境。你是我随时可求教的“救助者”。此后,随科内电脑和软件的一再更新,我们的交往和话题也始终围绕着电脑和软件的性能与操作。在这个领域里我们的交流切磋时常不断。联合国电脑联网后,我们又有了更多的交谈话题。当然,有时也谈汽车和激光唱机等。 你得病住院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只是通过几次电话,谈论过交响乐,交流过对一些音乐作品的个人爱好和评价,并通过他人转递,交换过相互推荐的唱片乐曲,再就是我托人为你带去过一本音乐小词典,供你参考。当然,顺手也给你捎去了一些祝你早日康复之类的便条。仅此而已。 我清楚地记得我们之间的最后一次交谈。那是在你临行前的两个多星期左右,你来电话非常高兴地与我谈论起购买电脑的打算。你说不仅要置一台桌面式电脑,还想要买一台便携式电脑。不仅要买电脑,还想配置多种功能的软件。你与我一起探讨,如何才能设法使一台机子既能使用英文、法文软件,又可运行中文程序..。我发现你那大脑中有着许许多多的设想。那天我们在电话中交谈了很久,我想至少有一个多小时。放下电话机之后,我觉得你仍然意犹未尽。由此,我很想去医院看望你,再与你作一番交谈,但始终未能成行。谁能想到,这竟然成了我们之间的最后一次交流。你这一别,给我留下了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今天同事们为追悼会已作出了非常妥善的安排,而且时间也不允许每个人走上台表达一番对你的追念。为此,我作为你的一位平平常常的同事,至多作为科里一位电脑的共同爱好者,谨借《文荟》一角,向你最后道别,对你说一声:“德武,你一路走好!” 最 后 的 火 花 小 苏 我第一次拥抱小望,也是最后一次有机会全力拥抱他,心中只有无限的爱惜。除了在他耳边细喃“愿上帝保佑你,愿上帝保佑你”之外,说不上其他的话。睽违一年,他显得胖了,脸白白圆圆的,戴着一顶绅士绒帽,穿着西服,旁边跟着总在笑眯眯、蹦蹦跳的儿子。我那时正与小张在秘书室谈话,小望一下子出现在门外。他先是合十,然后很快地轻轻提一下他的帽子。我们都惊呼“小望!”。 今年,两度自印度回来,我都写了信给小望,谈了我在印度朝圣的一些感想。虽则过去的印象告诉我,他对灵性的事并不感兴趣,但我除了谈这方面的事,没有什么值得深谈了。 在第二封信中,我告诉他有位印度圣人将于九月中旬到意大利讲经,共修十天。如果他感兴趣,我们可以找机会靠近一下这位圣人的光辉,领受他的祝佑。小望没有回信。 自意大利回来不久,就有了这次的相遇。他好象也有许多话想和我说。我挽着他的手臂回办公室,等不及坐下来,两人同时说话。我说:“小望,如果我们认同这个身体是我们自己的话,我们会很痛苦,因为物质世界的一切会坏会寂灭,而这就是所有这个世界的痛苦来源。我们有更高贵永恒的灵魂,那才是真正的我们自己。”他的手拍拍膝盖,声音柔弱地说:“对,对,这就是最近我所领悟的道理。这个世界的物质、人的生命太不可靠了,只有精神才有出路。或许我只是比大家早走一步,人人迟早还得走这步的。”“噢!”我说:“太好了,你已经抓住这个意思了。”我俩作了会心的微笑。我望住他的眼睛,想找出一点光芒,但眼珠已经显得异常地漆黑,没有惯常的光泽,如一口古井那样,见不着底。 我接着简短地告诉他我跟师父学修行的事。他热切地说:“我想印心,我想我的太太也来学静坐,我到你家找你。”正其时,又有人进来找他。在离去之前,我俩又同时说:“我给你打电话。” 我心中很感动,也十分欣慰,小望愿意让上帝的力量来帮助他了。等了数日,不见他来电,我写了一信并印了些材料,托小张送至他家看看他,才知悉他于翌日再度送院急诊。 两星期后的一个下午,在走廊上听到他已在医院与世长辞。 望太太后来告诉我,他在院中经常说:“快点把身体养好一点,出院去找小苏,会打坐毕竟挺好的。” 以人间的角度,我们心中痛惜他离开了这个身体。当我们细嚼“他走了”这句话,就会发现其实我们的祖先老早就明白人死去只是灵魂脱离这个肉身而去。弃如敝屣,肉身就如一坯黄土那般死寂了。身体得以走着、生活着,完全是因为这个灵魂主人居住在里面的缘故。主人一旦走了,四肢便麻木不仁了。 世人往往疏忽了养护主人,只晓得努力去保养无常的身体,注意物质生活的舒适,而事实上,忧虑、痛苦、疾病和死神依然困扰着我们。 印度有一则故事:有一个人想寻找解脱之道,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人问。那人告诉他,明日某时某地有个葬礼,他可到那个地方看看哪个人头上有光,那人可以替你解开生死奥秘之谜,他可以当你的老师。第二天他便依时参加葬礼。到了那儿,看到每个人头上都发光,还是没有找着哪个人才是他的老师。回来问那个人,那个人笑着说:“的确如此,当人面临死亡那一刻才能领悟到人间的生死无常、生离死别是真理。但又有几人能抓住并继续追寻真我的本来面目呢?”( 望德武作品三则 这里选编的是望德武先生的三篇文稿,两篇是诗作,表达他来日内瓦后仍迟迟不得与妻儿团聚的思念之情;另一篇是他在病中的录音稿,从中可以看出他对死亡的达观态度。望德武从青少年起开始写作,经年累月,留下了不少文字,这是他生命的痕迹的一部分。人逝去了,建一座墓,立一块碑,可使活着的人常去凭吊,寄托哀思。现在将他的这部分痕迹也收殓起来,建上墓,立上碑。这是一座别样的墓,一块别样的碑,不是为了埋葬,而是为了怀念。 —— 华忠超代序 两地愁 三年浪迹四海游, 稚子娇妻两地愁。 五更难寐对灯坐, 不觉西窗月如钩。 明月良人 思妇怕明月, 离人万里遥。 不知明月里, 可照良人影。 我对死亡的看法 昨天下午开始又一个化疗疗程,医生说剂量很大,但时间较短,只有三天。作完之后还要作一个疗程,再以后可能作放疗。 患有癌病的人不可能不想到死亡。自从去年12月查出淋巴癌以来,死亡问题也不时地袭进脑海,其实这样的问题过去也曾多次想到。我们每一个人只是由于非常偶然的因素而出生到这个世界当中。既然我们已经出生了,就有权利追求幸福,过一种堂堂正正的生活。然而可惜的是,这种权利和对幸福的追求远远不是每个人都拥有和可以做到的,这是人世间不平等的地方。也许正是为了纠正这种不平等,大自然选择了以最平等的方式来结束这种不平等。在死亡面前人与人之间的巨大的不平等一下子全摧毁了。 这样的结果究竟是平等还是不平等?在不同人看来恐怕不一样,在那些拥有社会地位,拥有金钱、荣誉的人看来,这是不平等的;而对于那些一无所有,几乎没有什么可以丧失的人来说,则是再平等不过的了。 如果从宗教的角度看待死亡,就不会得出上面的结论。根据有些宗教的观点,人的生存和死亡只是无限循环过程中的一个部分,生生死死是不会终结的。基督教认为有朝一日上帝会来拯救这个世界上的人,人们将获得新生过上幸福的生活。宗教的解释使人们产生一种希望,不至于在尘世的世界中失望和堕落。可以想象,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宗教的存在,那么现在的世界一定比实际情况糟糕得多。 究竟有没有上帝,有没有来生呢?我们似乎既不能证明有,也不能证明没有。这当然不是我们能够回答的问题,也许我们能做到的只是希望有永生,同时又作好这些东西并不存在的准备。也许还是王国维说得好,唯心主义可爱不可信,唯物主义可信不可爱。 也许是出于对人生的参透,也许是出于无可奈何,无论怎么说,从一开始知道患病以来,我始终没有恐惧的感觉。当然我依然眷恋人生,我有妻子、孩子、朋友、工作,这些都是我生活的依着点,特别是多年来,我一直希望从事写作,而这是自从少年以来就从来没有熄灭过的热情。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我希望我的亲人和朋友们都知道我是带着依恋他们的心情,同时又平静地离开他们,希望大家都不要太伤心。 说了这些话并不意味着我很快就会离开人世,今天医生还告诉我,我生存的机会仍然有60%,何况即使没有这么高,我也会坚定地为生存而奋斗,我不会失去信心,不会毫无抵抗地放弃,只要作了我所能作的一切,也就不必遗憾了。 (1997年7月15日) 稿 约 《文荟》是一份供大家发抒情怀的文学性刊物,热诚欢迎所有以中文创作的诗歌小说、散文小品、史辩文论、游记逸闻、人生哲理、箴言隽语、幽默笑话。特别欢迎感情真挚、立意诚恳的文学创作和译文佳作。将来如果技术条件许可,还会征求一些书画欣赏方面的配图文章。有道是:“天上地下,龙蛇鱼虾,触人性灵,落笔即成佳篇;古今中外,盛事遗闻,动我块垒,写来就是文章。” 《文荟》在选稿上态度开放,文体题材不拘。它只回避两类文章,即:一不登政论、二不刊新闻。《文荟》的兴趣在于文学交流与探讨,所以希望能尽量做到超然于政治,远离大小琐闻。正所谓:“政治说教,个人褒贬,避之惟恐不及;弄璋弄瓦,驾崩落草,趋之力犹未逮。”但《文荟》非常欢迎源于真人实事的感性文章,因为一个值得一书的人物,其感人之处绝不止于(甚至远不是)人们趋之若骛的浅薄表象,而一切重大的政治或社会事件,必有其触及灵魂的地方。 唯一遗憾的是,目前由于篇幅有限,希望尽量多登短稿,所以来稿最好不超过三千字。必要时,编辑部可将长稿分期刊出,不愿分期的作者,请事先声明。稿件刊登时使用本名、笔名听便,但来稿请务必附上真实姓名及地址电话,以便联系。 虽然根据惯例,《文荟》刊出的文章也是文责自负,但《文荟》是个以文会友、相互切磋的园地,因此编辑部会对来稿中明显的错别字进行必要的订正,有时也可能对来文标题和行文作适度的改动与润饰。不愿修改者,也请事先声明。 有鉴于《文荟》尚处草创阶段,经费、人手两缺,所以暂时不发稿费。来稿除手稿外,请尽可能提供磁盘(diskette),磁盘用毕退还。 本刊定于每年3、6、9、12月的中旬出版,截稿日期为2、5、8、11月的中旬。来稿请寄: 《文荟》编辑部 (Wen Hui) c/o Ms. Yan WANG 2 - 134, Off - Doc (ILO) 4, route Morillons 1202 Geneva, Switzerland 文荟·1997·创刊号